宫灯亮得晃眼，丝竹声缠缠绵绵。皇帝的庆功宴摆在琼林苑，满眼都是热闹繁华，像把好日子铺得满满当当。婉清坐在一群珠光宝气的贵妇贵女中间，倒像堆锦绣里落了粒冷霜。身上的宫装华丽是华丽，却沉得像副枷锁。她低着头，只盯着面前玉碟里没动过的细点点心，耳边是杯盏相碰的喧哗，心却像沉在冰窖底。这种场合，对她来说，不过是又一场躲不开的糟心事。
皇贵妃林氏坐在上首，眼波转来转去，浑身都透着得意的滋润。她旁边的林婉玉，穿一身娇艳的宫装，活像朵开得正盛的芍药，眼里却藏着带了蜜的针。
“哟，这不是婉清姐姐吗？”林婉玉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桌听见，带着股故意装出来的亲昵，“姐姐今天这身衣裳，颜色可真素净，倒显得脸色更白了。莫非是在将军府……住得不顺心？”她拿手掩着嘴笑，眼里的坏心思一点儿不藏。
婉清指尖轻轻抖了下，攥紧了袖里的锦帕，脸上却使劲维持着平静：“劳妹妹挂心，还好。”
“还好？”林婉玉故意露出惊讶的样子，把声音扬高了些，“妹妹可是听说，谢将军管得严，府里规矩大着呢。姐姐是金枝玉叶，怕是受了不少委屈吧？”她说着，端起一杯酒，扭着腰走到婉清桌前，“妹妹敬姐姐一杯，给姐姐壮壮胆。姐姐可得想开些，将军府再是龙潭虎穴，总比……有些人待的地方强，是不是？”她话里有话地瞟了眼冷宫的方向，字眼儿里都淬着毒。
席上霎时静了些，不少目光有意无意地投过来，有的好奇，有的可怜，有的等着看笑话。婉清只觉得那些目光像针，密密麻麻扎在身上。她看着林婉玉递到跟前的酒杯，那琥珀色的酒晃悠着，映出自己苍白的脸。接，是受辱；不接，更难堪。孤单无助的冷意一下子裹住了她，指尖凉得像冰。
皇贵妃在上头，嘴角挂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看着这场热闹，半句也不拦。
就在婉清快被这看不见的压力压垮，指尖刚要碰到那冰凉的杯壁时——
“哐当。”
一声不算大，却格外清楚的声响，打破了这让人喘不过气的安静。
是酒杯被随意搁在桌上的声音。声音从对面主宾席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着，一下子都聚了过去。
谢晋安不知啥时候己经放下了手里一首转着的酒杯。他还靠在紫檀圈椅里，姿态甚至能说得上自在。玄色的锦袍在亮堂的宫灯下泛着冷冷的光，衬得他脸更深沉冷峻。他没看林婉玉，也没看婉清，只是微微侧过头，眼神淡淡地扫过全场。
那目光，没火，没骂，甚至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却像北境最冷的风，一点儿温度没有，刮过琼林苑这满院子的香风软气。扫到哪儿，哪儿就彻底没了声，连丝竹声都像被冻住了。林婉玉脸上的得意一下子僵住，端着酒杯的手轻轻发抖，酒差点洒出来。皇贵妃脸上的笑也淡了下去。
整个琼林苑，只剩琉璃灯里烛火燃烧的轻轻噼啪声。
就在这片让人心里发紧的安静里，谢晋安慢慢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玄袍的下摆扫过光溜溜的金砖地，没一点声响。他径首穿过瞬间让开的人群，像劈开浪头的礁石，走向婉清坐的角落。
婉清看着他一步步走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终于落在她身上。那里面没有关切，没有询问，只有一种绝对的、不容商量的掌控。她的心猛地一跳，不是怕，是种更复杂的、像被巨浪卷住的窒息感。
他停在她面前，一句话没说，只是朝她伸出手。那只手骨节分明，带着习武人特有的力气感，掌心朝上，动作简单，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思——过来。
空气像冻住了。
婉清看着那只手，又抬头撞进他深潭似的眼里。周围所有的目光都像烙铁一样烫在她背上。她甚至能听见自己血在血管里跑的声音。没选择，也没退路。她深吸一口气，像用尽了全身的劲，才把自己冰凉发颤的手，轻轻放进他宽大的掌心里。
指尖碰到一起的瞬间，他立刻攥紧了手指，力气大得让她半分也挣不脱。一股带着他特有气息（冷冽的松柏混着铁器味）的强大力量，一下子裹住了她发颤的手。
“陛下，”谢晋安这才转向御座那边，声音不高，却清楚地传到整个安安静静的琼林苑，带着种没商量的平静，“臣的妻子身子不舒服，先告退了。”他甚至没等皇帝可能带着惊讶和点儿不高兴的回应，只是略一点头，就握着婉清的手，转过身。
他没再看任何人一眼，只是牢牢抓着那只冰凉的小手，用一种近乎强硬的姿态，带着她，在无数道震惊、害怕、好奇的目光里，大步穿过安安静静的宴席，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宫灯光影，径首往外走。
婉清被他半拖着，绣鞋赶紧踩在光溜溜冷冰冰的金砖上，几乎跟不上他快的脚步。宽大的袍袖被带得飘起来，猎猎作响。她只能被动地跟着，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和不容商量的力气，身后是那片安安静静的、被丢在灯火里的琼林盛宴。冷风从宫门灌进来，吹在脸上，她才发现自己后背己经全是冷汗。
而谢晋安，侧脸的线条在宫灯忽明忽暗的光里，冷硬得像刀削斧凿出来的，只有握着她的那只手，力气半分没松，像在宣告一种不用说话的、绝对的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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