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的墙真高,灰蒙蒙的砖石一块摞一块,把外头的人声烟火全挡在了外面,也把婉清眼里最后一点关于自由的念想给堵死了。一天又一天的安静,像块湿沉的布,一层一层裹上来,勒得她喘不上气。谢晋安偶尔过来,带来的不是宽心,反倒是更重的压迫感。他就像座会动的山,影子压得她本就窄小的天空更暗了。
母后的遗物翻来覆去看了多少遍,书页边都磨毛了。药圃里新栽的几株药草蔫头耷脑的,跟她自己的精气神一个样。夜深人静时,窗户外那轮孤零零的月亮,冷清清的光洒在枕头上,照着她睁着眼睛睡不着。一个念头,跟黑夜里长出来的藤蔓似的,缠着她的心越收越紧——跑出去!
她知道这跟拿鸡蛋碰石头没啥两样。将军府守卫那么严,谢晋安布下的眼线到处都是。可绝望堆到了头,反倒生出股豁出去的疯劲。她瞅了好些日子,摸准了两个守卫换岗时那眨眼的空当,还有后院那棵贴着高墙、枝桠盘盘绕绕的老梅树——那是她唯一能攀着往上爬的指望。
一个没月亮的雨夜。细雨沙沙地落,织成张冷冰冰的网,把整个别院罩在里头。雨声能盖过些小动作,滑溜溜的青苔也能遮了脚印。婉清的心在胸口里怦怦首跳,手心全是冷汗。她换上最不起眼的深色旧衣裳,把母亲留下的几样轻便的东西贴身藏好,像个没声的影子,溜出了房门。
雨丝打在脸上,凉得刺骨。她贴着墙根走,屏住气听着远处模糊的脚步声换班。就是现在!她跟受惊的小鹿似的,猛地窜向那棵老梅树。粗糙冰凉的树皮磨着手心和胳膊,疼得钻心。她咬着牙,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冰冷的雨水混着汗和吓出来的泪淌进嘴里,又咸又涩。心跳声在耳朵里嗡嗡响,几乎盖过了雨声。快了,就快够着墙头了!
指尖终于碰到了墙顶冰凉的瓦片。她使劲往上探身子,湿透的衣裳贴在身上,又沉又冷。就在半个身子快翻过墙头,能吸到墙外带着土腥气、还有一丝自由味的空气时——
一道刺眼的白光,跟撕开黑夜的闪电似的,猛地从下头亮起来!一下子把她和那棵湿漉漉的老梅树照得清清楚楚,一点藏不住!
婉清浑身一下子僵住,血好像在那刻冻住了。她下意识地低头。
墙根下,不知啥时候悄没声地立着几道黑影,跟雨夜里凝出来的鬼似的。他们手里的气死风灯发着惨白的光,首首打在她身上。最前头那人,个子又高又挺,玄色的大氅在风雨里一动不动,雨水顺着他冷硬的帽檐往下滴。谢晋安就站在那儿,背着手,仰脸看她,脸上啥表情也没有。只有那双眼睛,在惨白灯光下,深得像两口不见底的寒井,翻涌着能冻住骨头的风暴。
完了。
这念头跟把冰锤子似的,狠狠砸在婉清心上。爬的力气一下子没了,绝望的冰冷瞬间把她淹了。她像只折了翅膀的鸟,手一松,身子顺着滑溜溜的树干往下掉,重重摔在墙根下冰冷的泥水里,溅起一片脏兮兮的水花。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冰冷的泥水一下子浸透了衣裳,凉得往心里钻。她蜷在泥里,连抬头的劲都没了。
静悄悄的,只有雨声还在沙沙响。
脚步声踩着积水,慢腾腾、沉甸甸地停在她面前。玄色大氅的下摆垂下来,差点碰到她沾着泥的手。一股说不出的、让人喘不上气的威压沉沉压下来。
婉清哆嗦着,用尽最后一点劲抬起头。
谢晋安低头看她,眼神里是从来没有过的冰冷,还有……一种被彻底惹火的、近乎发疯的凶狠。那目光,跟淬了毒的刀子似的,一下下刮过她狼狈的脸、湿透的衣裳、沾着泥的手脚。他身上散出来的寒气,比这冷雨夜还刺骨百倍。
“很好。”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跟冰碴子磨似的,砸在静悄悄的雨夜里,带着种让人心里发毛的平静,“看来是我疏忽了,居然让这别院……还能容你长出翅膀来。”
他慢慢蹲下身,冰冷的、带着皮革味的手指,猛地捏住她的下巴,力气大得差点捏碎她的骨头,逼着她使劲仰起脸,对上他那双翻涌着暴风雨的眼睛。
西目相对。
婉清疼得闷哼一声,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眼里是化不开的绝望和害怕。可就在这绝望的深底,在那双被泪水洗过、映着惨白灯光的眸子里,谢晋安清楚地看见了点不一样的东西——那不是彻底的服软,不是崩溃的求饶,而是一小簇微弱却死犟的火苗!一种被逼到绝路、浑身泡在泥里、被吓破了胆,却还是不肯灭的、近乎执拗的倔劲!那倔劲戳破了她平时的柔弱和害怕,像根细小的针,冷不丁扎进了谢晋安翻腾的怒火里。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几乎看不出地顿了一下。眼底疯狂的凶狠深处,好像裂开了道极细的缝,闪过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异样波动?可那波动眨眼就没了,被更深的火气盖了过去。
他猛地松开手,跟甩开什么脏东西似的。婉清没了支撑,狼狈地跌回泥里,咳了起来。
“来人。”谢晋安站起身,声音又恢复了那种绝对的冰冷,一点波澜都没有,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命令,“把她带回去,洗干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囚禁人的地方,每个字都像淬了冰,“从今天起,别院内外的守卫,加三倍。所有门窗,再加三道铁锁。除了送饭的婆子,谁也不准靠近主屋一步。她要是再踏出房门一步——”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蜷在泥里的婉清身上,那眼神冷得一点温度都没有:“看守的人,提头来见。”
命令一落,跟死神的判决似的。他不再看地上泥里哆嗦的身影,转身就走,玄色大氅在风雨里划出道干脆的弧线,大步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深处,只留下更浓的、让人喘不上气的冰冷和禁锢。
婉清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守卫从泥里拖起来,冰冷的雨水冲在她脸上。身上的疼和刺骨的冷让她不住地抖,可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透过湿漉漉的额发,望着谢晋安消失的方向,那点倔犟的火苗,并没灭,反倒在绝望的冰原上,无声地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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