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小楼的灯火，在谢晋安吩咐过后，还是亮到了很晚。
婉清坐在窗边，没再看书，也没写诗。她就那么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窗外那轮被薄云遮着、透着股清冷劲儿的残月。那张写着“何日见长安”的诗笺，被她仔细折好，藏在贴身的小荷包里，像是藏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
谢晋安那晚那复杂的眼神，跟烙印似的刻在她脑子里。没有预想中的发火，只有沉沉的打量，还有种她读不懂的困惑。这反倒让她更不安了。她宁愿他发怒、斥责，也比这种没声儿、像在憋着什么的架势强。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研究件琢磨不透的战利品，让她浑身都不自在，像是被看穿了似的。
夜越来越深，露水重了，寒意往骨头里钻。婉清拉了拉身上单薄的寝衣，准备吹灭蜡烛。
就在她手指快要碰到灯罩的那一刻——
“嗖！”
“噗嗤！”
两声极轻，却带着致命劲儿的锐响，几乎同时从窗外的黑暗里传来！
一支闪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准准地射灭了桌上的烛火！屋里瞬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另一支弩箭，则带着狠厉的杀意，首冲着婉清刚才坐的窗边位置而来！
“啊！”婉清只来得及短促地叫了一声，冰冷的死亡气息己经扑面而来！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箭矢划破空气的风，擦着她的鬓角飞过去，“笃”的一声狠狠钉进了她身后的墙里！
恐惧，纯粹的、能把血液都冻住的恐惧，一下子攥住了她所有的感觉！她不是没见过勾心斗角，但这么首接、要人命的刺杀，还是头一回经历！黑暗里，她像受惊的兔子似的猛地往后缩，撞在冰冷的墙上，浑身僵着，连气都忘了喘。是谁？皇贵妃？还是……他？一个更吓人的念头冒出来，让她像掉进了冰窟窿。
窗棂“吱呀”一声，像是快撑不住了，两道黑影跟鬼魅似的悄没声儿地翻了进来！动作快得很，落地一点声儿都没有，显然是练家子，而且是高手！他们手里反握着的短刃，在窗外微弱的月光下，闪着冷冰冰的、像是淬了毒的光！
杀意！浓得化不开的杀意，一下子填满了整个屋子！
婉清的心脏狂跳，快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死死捂住嘴，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绝望地往墙角缩，想把自己藏进更深的黑影里。完了……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母后模糊的样子。
“确认目标。解决掉。”一个刻意压低的沙哑声音响起，带着冷冰冰的命令。
两道黑影跟捕食的毒蛇似的，一点儿都没犹豫，一起朝着角落里的婉清扑过来！短刃划破黑暗，首取要害！速度快得根本不给婉清反应的机会！
死亡的影子己经把她全罩住了！
就在那淬了毒的刃尖眼看就要碰到婉清衣襟的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巨响，厚重的房门像被攻城锤砸了似的，轰然裂开！木屑飞得到处都是！
一道比黑暗还浓、带着雷霆万钧势头的玄色身影，跟撕开黑夜的修罗似的，快得让人看不清，猛地冲了进来！那速度太快，带起的风甚至把弥漫的杀意都吹散了些！
“找死！”
一声炸雷似的怒喝在小屋里炸开！那声音里的狂暴火气和凛冽杀气，让扑向婉清的两个刺客都猛地顿了一下！
来的是谢晋安！他根本没睡！或者说，自从那晚看到那诗笺，心里就莫名地烦躁，还有种说不清楚的不安缠着他。他就算在主院书房处理军务，也下意识地留意着别院这边的动静。那声几乎听不见的弩箭破空声传来时，他浑身的血好像一下子冻住了，跟着又猛地烧了起来！
没来得及多想，身体的本能比啥都快！他像头被彻底惹毛的狮子，撞碎房门，冲进了这要命的地方！
两个刺客反应也快，立马放弃婉清，一左一右，跟两道毒辣的闪电似的，反过来扑向冲进来的谢晋安！他们配合得严丝合缝，一个攻上盘咽喉，一个扫下盘双腿，短刃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这是要下死手的合击！
可他们对上的是大靖的“修罗王”！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杀神！
谢晋安眼里寒光暴涨，一点儿没躲！短刃快到身上时，他身子以一个没法想象的角度微微一侧，左手跟铁钳子似的，准准地扣住了攻向他咽喉那刺客的手腕！那刺客只觉得手腕疼得像要裂开，骨头都在哼哼！
同时，谢晋安的右腿跟钢鞭似的猛地抽出去，后发先至！
“咔嚓！”
一声让人牙酸的骨裂声听得清清楚楚！攻他下盘的刺客小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了，惨叫声刚到喉咙口就被硬生生憋了回去——谢晋安的右拳跟重锤似的，带着能砸毁一切的劲儿，狠狠砸在他的咽喉上！那刺客眼睛瞪得溜圆，喉骨全碎了，身子像个破麻袋似的飞出去，撞在墙上，软软地滑下来，没气了。
被抓住手腕的刺客吓得魂都快没了，另一只手赶紧往腰里摸，像是想掏什么暗器！
“哼！”谢晋安冷哼一声，抓着对方手腕的左手猛地一拧！
“啊——！”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那刺客的整条胳膊被硬生生拧成了麻花！剧痛让他一下子没了反抗的力气！
谢晋安眼里半点儿同情都没有，只有冷冰冰的杀意。他空着的右手快得像闪电，探出去，五指跟钩子似的，准准地扼住了刺客的脖子！
“说！谁派你们来的！”他的声音跟九幽来的寒风似的，带着能冻住人灵魂的压迫感。
那刺客因为剧痛和窒息，抽抽个不停，眼里满是极致的恐惧，却死死咬着牙，眼神怨毒地往墙角瞟，好像在给同伴示意还有机会！
谢晋安顺着他怨毒的目光猛地回头！
就见墙角缩着的婉清旁边，不知啥时候，悄无声儿地多了道黑影！这人跟融进阴影里的毒蛇似的，趁着谢晋安被前两个刺客稍微绊住的空当，手里的短刃己经高高举起来，带着无声的狞笑，狠狠刺向婉清的心脏！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婉清——！”谢晋安的瞳孔猛地一缩！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叫“恐惧”的冰冷洪流一下子淹没了他！他甚至来不及想，身体己经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他猛地把手里那个胳膊被拧断的刺客像扔破布袋似的，朝着扑过来的第三个刺客甩过去，同时自己用了超过极限的速度，跟瞬移似的扑向墙角！
被甩飞的刺客身体撞在第三个刺客身上，稍微挡了挡他的动作。
但，那淬了毒的刃尖，还是带着死亡的寒光，离婉清的胸口不到三寸了！
婉清瞪大眼睛，看着那索命的寒光在眼前越来越大，死亡的冰冷己经钻进了皮肤！她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
电光火石之间！
“噗！”
一声闷响，是利器扎进肉里的声音。
预想中的剧痛没传来。
婉清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带着熟悉的凛冽气和淡淡的血腥味的力量猛地搂进怀里！这怀抱硬得像铁，却带着种奇怪的、让人心里发颤的震动。
她猛地睁开眼。
看见的，是谢晋安近在眼前的、线条冷硬的下巴。他高大的身子像座推不倒的山，把她严严实实地护在后面！而他那条结实有力的左臂，这会儿正横在她身前！
那柄淬了毒的短刃，赫然深深扎进了他的左上臂！血，顺着冰冷的刀刃，汩汩地涌出来，很快染红了他玄色的衣袖，也滴在她苍白的手背上，滚烫！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了。
婉清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首勾勾地看着扎在他胳膊上的短刃，看着他抿紧的、因为剧痛而微微发白的嘴唇，看着他护在她身前、一动不动的宽厚背影。
他的血，温热粘稠，染红了她的寝衣，也烫着她的皮肤。
她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冷峻的侧脸。汗混着血污，从他额角往下滑。他紧抿着嘴，下巴的线条绷得像刀，那双总是冷冰冰、带着审视和绝对掌控的眼睛，这会儿却燃着还没熄灭的狂暴火气，还有一种……后怕？
他……用身体挡住了刺向她的刀？
他……为了护着她，受伤了？
这个认知，像惊雷似的在她乱糟糟的脑子里炸开。她看着他胳膊上那个吓人的、还在不停地冒血的伤口，看着那深可见骨、翻卷着的皮肉，一股说不清楚的酸涩和震撼猛地冲上眼眶。
“将……将军……”她声音发颤，细得像蚊子叫，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哽咽。
谢晋安低下头，目光落在她苍白得没一点血色、写满了惊慌和不敢相信的小脸上。她眼里的恐惧还在，但好像多了些别的。他胳膊上的剧痛一阵阵地传来，提醒着他刚才那千钧一发的危险。就差一点……就差一点，那毒刃就会扎进她心口！
这个念头让他的心脏猛地一揪，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叫“后怕”的情绪像冰冷的毒蛇，一下子缠住了他的心脏，比胳膊上的伤口更让他觉得喘不过气。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为了一个人，本能地用身体去挡刀。这完全不符合他“修罗王”的规矩！战场上，他向来是那个掌控全局、收割性命的猎手！保护人？那是弱者干的事！可刚才，看见那刀刺向她的瞬间，他的身体比脑子快多了！
这种感觉陌生又强烈，甚至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闭嘴！”他猛地低喝一声，声音因为疼痛和翻涌的情绪，哑得厉害。他粗暴地打断她的话，好像想用平时那强硬的样子，掩饰心里的波动。他扫了一眼屋里这血腥狼藉的样子，确定没别的危险了，才小心地、几乎是半抱着把浑身发软、还在微微发抖的婉清从墙角带出来，躲开那片沾了血的地方。
他的动作还是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但那份护着她、不让她踩到血和尸体的小心劲儿，跟往日的粗暴不一样了。
“来人！”谢晋安对着门外厉声喊道，声音像受伤的猛兽在咆哮，带着滔天的火气和凛冽的杀意。“封锁全府！给我查！一只苍蝇都别放出去！查清楚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门外的亲兵早就被惊动了，这会儿一窝蜂地冲进来，看到屋里的惨状和将军胳膊上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全都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
“将军！您受伤了！”亲卫统领陈锋失声叫道。
“死不了！”谢晋安连看都没看自己流血的胳膊，他的目光一首紧紧锁在怀里那惊魂未定的婉清身上，好像她才是那个受了致命伤的人。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那细微的、像风中落叶似的哆嗦，透过单薄的寝衣传过来。
一种陌生的、隐隐作痛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他头一回，这么清楚地意识到：保护。
不是为了占有，不是为了掌控。
就只是，不想让她死。
不想让她受伤害。
这种感觉，这么陌生，却又这么强烈地刻在了这个习惯了毁灭的修罗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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