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原本就静，被书房里那些兵书舆图带出来的铁血气一搅，反倒更让人坐不住了。婉清坐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着小木匣光溜溜的盖子，眼神却空落落的，落在窗外主院空荡荡的院子里。脑子里总也忘不掉书房那张老大的北境舆图，那些笔锋刚硬的批注，还有谢晋安字里行间透着的、来自遥远战场的沉重和杀伐气。
她原以为上次去整理书房只是碰巧，是谢晋安一时兴起或是想试探试探她。可才过了两天，那个脸板得像块木头的仆妇又站在了门口，声音平平板板的：“公主殿下，将军吩咐，让您再去趟书房整理。案头有几卷新到的边防文书，得归归类。”
又是整理书房。
婉清心里往下沉了沉。这好像成了常事，像是把她圈在主院后，额外给的一份“差事”。她没法拒绝，只能默默站起来，再一次走向那座飘着冷冽墨香和铁血气的书房，像座堡垒似的。
这次，谢晋安还是不在。书房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巡逻脚步声。书案上果然堆了不少新卷宗，上面盖着不同边境关口的紧急火漆印。
婉清深吸一口气，使劲把心里的乱七八糟的念头和那点挥不去的害怕压下去，专心整理起来。她小心地把新文书按来源和紧急程度分开，动作尽量轻，生怕弄出点声响被门外的守卫听见。她不敢看具体内容，目光扫过抬头和火漆印就赶紧移开。
就在她整理书案最底下那个半开的抽屉时，手指无意中碰到了一份压在好多卷宗下面的旧文书。纸都泛黄了，边儿也卷了、破了，一看就有些年头，跟桌上那些崭新的军报一点都不搭。大概是之前整理时没留意，给塞到最底下了。
婉清本来没当回事，就想拿出来放对地方。可就在她抽出文书，准备放到旁边那叠旧档案里时，几个眼熟的字冷不丁撞进了眼里！
——“北境，赤狐岭”。
——“粮道被劫”。
——“疑有内应”。
——“佟氏亲兵……伤亡惨重……”
佟氏？！
婉清的手猛地一抖，那份泛黄的文书差点掉地上！心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攥住，一下子停了跳，血都好像冻住了！
赤狐岭！她记得这名字！那是大靖北境一处特别险要的关隘！她小时候，好像……好像听母后提起过？母后当时那神情，难过得很，还抱着她哭了好半天……后来她隐约知道，母后的娘家，就是世代守着北境边关的佟氏将门！而赤狐岭，正是当年佟家负责守的要塞之一！
婉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到天灵盖！她屏住气，像是本能似的，带着一股子按捺不住的惊慌和想弄明白的念头，眼睛死死盯着那份文书。上面的字不是谢晋安那种凌厉的笔锋，是另一种有点潦草却透着着急的旧字体，像是好些年前的急报。
她手指抖着，飞快地扫过那些扎眼的字句：
“……赤狐岭守军副将王猛，怕是北狄的内应，在朔月那天夜里，私自打开西侧隘口，把敌人放了进来……”
“……敌军骑兵突然袭击，首扑囤粮的‘飞云仓’！守仓的佟氏亲兵……拼着命打，死也不退……”
“……可敌人太多，我们人少，飞云仓还是丢了，守仓的佟氏亲兵……全战死了！粮草……烧了个精光……”
“……佟氏家主（是婉清外公吗？）听说了带着人赶来支援，半路上遭了埋伏……拼死抵抗，受了重伤……”
“……这一仗，赤狐岭的防线被打乱了，北境的大门敞了一个多月，损失太大了……恐怕不只是这一件事，背后说不定有更大的阴谋……”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婉清心上！
佟氏亲兵……全战死了！
佟氏家主……重伤！
粮道被抢，有内鬼打开隘口……阴谋！
母后的娘家！跟她血脉连着的外祖家！当年守着北境的佟氏将门！竟然在这么一场惨烈的战役里，受了这么重的打击？！而且，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婉歌晋长安 这场惨败背后，竟然好像有内鬼在搞鬼，甚至可能藏着更大的阴谋？！
母后当年抱着她哭的那副伤心模样，一下子清清楚楚地浮现在眼前！那不光是失去亲人的痛，会不会……还藏着对这场惨败背后真相的无奈和冤屈？！
婉清只觉得浑身发冷，像掉进了冰窖里！她拿着那份泛黄文书的手抖得厉害，纸发出沙沙的响，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特别刺耳。她猛地抬头，警惕地看向门口——还好，门外没什么动静。
巨大的恐惧一下子抓住了她！
她发现了什么？！
一份压了好多年的、关于佟氏将门惨败灭亡的密报！
一份暗示着大阴谋、可能跟她至亲命运扯在一起的秘密！
而这份秘密，竟然藏在谢晋安的书房里！
为什么谢晋安会有这个？！
他是在查什么吗？还是……他跟当年的事……有关系？！
这个念头像毒蛇似的钻进脑子里，让她一下子头皮发麻！谢晋安是后来才起来的“修罗王”，他掌管北境军权也就是这几年的事。这份密报记的，明明是他起来之前很久的旧事。他为啥留着？为啥研究？是因为身为将军的职责，回头看看以前的战例？还是……有别的打算？
婉清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么多信息，还有里面藏着的可怕可能，几乎要把她打垮。她觉得自己好像无意中看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旋涡，这旋涡不光吞了她外祖家，说不定……还跟她母后早逝有关系？！母后当年在宫里的日子越来越难，会不会也跟佟家在北境这场惨败有关？
她想起皇贵妃那张艳丽却狠毒的脸，想起宫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闲话……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不！不能再看了！不能再往下查了！
这太危险了！
求生的本能一下子压过了想弄明白真相的冲动。婉清像被烫着似的，猛地把那份泛黄的密报塞回抽屉最底下！她慌里慌张地把别的卷宗一股脑盖在上面，使劲按了按，想把一切痕迹都盖住。她的动作因为太紧张，显得有点笨，还有点乱。
心在胸口里疯狂地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脸色白得像纸，脑门上冒出细细的冷汗，指尖冰凉。她逼着自己深呼吸，努力让狂跳的心脏和发抖的身体平静下来。
门外，传来巡逻士兵换岗时甲胄轻轻碰撞的声音。
这声音跟打雷似的，让婉清猛地一颤。
她赶紧站起来，强装镇定地看了看书案，整理得还算整齐（除了那个重新盖好的抽屉），然后快步走到门口。她拉开门，对着守在门外的仆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着平稳，可还是带着点藏不住的发颤：“整……整理完了。”
仆妇那张没表情的脸上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弯了弯腰：“有劳公主殿下。”
婉清几乎是逃着回了东暖阁。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才敢大口大口地喘气，浑身没劲似的瘫坐在地毯上。冷汗己经把里衣湿透了，贴在身上冰凉冰凉的。
她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胳膊弯里。
刚才看到的那份密报，那些冷冰冰的字，像鬼似的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
佟氏亲兵全战死了……外公重伤……内鬼……阴谋……
母后伤心的眼泪……
还有……谢晋安藏着这份密报的心思……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又一次把她整个吞没了。这次的恐惧，比面对谢晋安本人，比面对长春宫的刺杀，还要深，还要让人喘不过气。因为它指着过去，指着她血脉的根，指着一个可能更庞大、更黑暗的深渊！
她缩在华丽的地毯上，像只受了惊、想把自己缩到最小的小兽。
不敢再深究了。
她死死捂住嘴，把所有的疑问、恐惧，还有那点刚冒头就被掐灭的想弄明白的念头，全死死压回心底最深处。
这无意间撞见的秘密，像颗有毒的种子，被她慌里慌张地埋了起来，可在暗地里却悄悄发了根，带来的是更深、更没指望的恐惧和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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