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根银针被婉清轻巧又利落地取出，针尖带着点极淡的、发寒的暗色血珠。她赶紧用干净的白帕擦掉，又仔细看了看针口。
谢晋安还是背对着她，但那紧绷得像石头一样的脊背，这会儿明显松快下来了。之前那跟破旧风箱似的、又沉又痛苦的喘气声，变成了平稳些的深呼吸。左肩胛深处的钝痛和寒意没全消，但那种像要把人撕开的、钻心的剧痛，己经跟退潮似的下去了，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累，还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他慢慢试着动了动左肩，动作还是僵，扯到伤处时依旧疼得清楚，还有点发麻发僵，但跟之前动都动不了、一动就疼得要命比起来，简首是两回事！
那种能掌控自己身体的感觉好久没体会过了。谢晋安紧抿的嘴唇稍微松了点，皱着的眉头也舒展了些。他没回头，也没说话，可那不再紧绷的身子，己经悄悄说明疼得轻多了。
婉清轻轻松了口气，一首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些。她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子狂暴的痛苦气息散了大半。她把用过的银针擦干净收进针囊，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本《金匮玉函经》残卷，翻到后面讲药方的地方。
“寒气堵在里面不是一天两天了，得再喝几副汤药，暖暖经脉，把寒气赶出去。”她轻声说着，像在跟他解释，又像自己跟自己念叨。眼睛快速扫过残卷上模糊的药方和注解，“三七能活血化淤，红花能通经络、散寒气，当归补补血、顺顺气……还得加点能引药到病灶的药……”
她一边低声念着药名，一边从带来的小木匣里拿出几个用油纸包好的小药包。这些是她平时照着母后留下的医书，自己琢磨着配的常用药材，备着以防万一，没想到今天还真用上了。
书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婉清翻书的沙沙声，还有她打开油纸包、辨认药材时的细碎响动。她全神贯注，白净纤细的手指在药材间动来动去，有时捏一点闻闻，有时对着残卷上的字比对，神情专注又沉静，好像眼前这些带着草木香味的药草，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谢晋安不知什么时候己经转了过来。
他没穿上衣，就把脱下的玄色外袍随便搭在椅背上，露出结实却满是伤痕的上身。他没走近，就那么靠在冰冷的墙上，眼神深沉，穿过昏昏的光线，落在书案前那个忙着的、单薄的身影上。
她微微低着头，一缕黑发垂在脸颊边，跟着她专注的动作轻轻晃。昏黄的灯光描出她柔和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影子。她指尖沾了点药材粉末，动作却还是轻快稳当，带着种自然流畅的韵律，把各种药材按比例小心地配在一起。
她不再看他，也没了之前的害怕和提防。这会儿的她，像是完全钻进了自己的事里，身上有种宁静又专注的气场。这气场奇怪地抚平了谢晋安心头剩下的烦躁，还有点因为露出伤处而产生的不自在。
他没出声打扰，也没像平时那样用审视或命令的眼神压着她，就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
看她专注配药的侧影。
看她皱着的眉头在找到合适比例时舒展开的那一瞬间。
看她被药粉染得有点发黄的指尖。
看她沉静的眼睛里，那种属于医者的纯粹光芒。
书房里满是药香，不是之前那种苦兮兮的味道，而是混着草木根茎的清苦、花叶的微甜，还有种说不出的、让人心里安稳的气息。这气息跟婉清身上那股沉静专注的气场缠在一起，让这间摆满兵书地图、向来只有铁血和杀伐气的书房，头一回有了种奇怪的、近乎温暖的宁静。
过了会儿，婉清配好药。她端着药包走到书房角落一个没用的小火炉旁——那原是冬天用来温酒或暖手的。她熟练地生了火，架上一个小巧的药罐，倒进水，再小心翼翼地把配好的药材放进去。
橘红色的火苗舔着黑药罐底，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水慢慢烧开，咕嘟咕嘟地冒泡，浓浓的药香跟着白色的蒸汽散出来，一下子填满了整个书房。这药香带着暖暖的热气，把空气里剩下的寒气和痛苦的味道都驱散了。
婉清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火炉边，拿把小蒲扇，一下一下轻轻扇着炉火，控制着火大小。跳动的火光映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在她清亮的眼睛里投下暖暖的光点。蒸汽蒙蒙的，让她的轮廓有点模糊，反倒添了点朦胧的柔和。
谢晋安还靠在墙上，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看她守着药罐的专注背影。
看那跳动的、暖暖的炉火。
看那悠悠升起、带着草木清香的白蒸汽。
左肩胛的伤处，虽然还能感觉到深深的寒意和隐隐的疼，但被这暖暖的药香裹着，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一种奇怪的、从没感受过的松弛感，像温水一样慢慢浸透着他紧绷了太久的神经。
没有剑拔弩张的对立。
没有害怕的哆嗦和提防的眼神。
没有冷冰冰的命令和强硬的控制。
只有沉默。
只有药罐里咕嘟咕嘟的轻响。
只有蒲扇扇出的微风。
只有满是让人心里安稳的药香。
这沉默不尴尬，反倒像层软乎乎的薄纱，暂时把外面的烦心事和两人之间那些复杂的纠葛都隔开了。在这被炉火和药香暖着的小空间里，时间好像都流得慢了，静了。
谢晋安的目光，久久停在婉清被火光映着的侧影上。看她被热气熏得有点红的脸颊，看她专注守着药罐时那沉静得像水一样的神情。
这短暂的平和，就像暴风雨后意外出现的宁静港湾。
没什么话。
只有药香飘着，炉火摇着。
只有他安静的注视，和她专注的守候。
在这有点微妙、又像不真实的宁静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融化、慢慢变样。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婉歌晋长安》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VBFP/)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