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主院暖阁里，方才那连心跳都像要凝固的热乎劲儿，终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
“将军！”亲兵统领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听着比平时沉了些，带着点说不出的凝重，“有紧急军情密报！”
墙上交叠的影子猛地分开。
谢晋安眼里的热意像被冰水浇了似的，瞬间凉透，又变回了往日那副深不见底的冷模样。他抽回放在婉清胳膊上的手，动作快得带了阵风，仿佛方才那点笨拙的温柔、乱了的心跳，全是错觉。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一立，逼人的气势又回来了，把暖阁里残留的那点甜丝丝的气氛冲得一干二净。
婉清也像受惊的兔子，赶紧把胳膊缩回去。脸上的红潮褪得飞快，只剩下煞白的脸色，还有没平复下来的慌慌心跳。她低着头，不敢再看谢晋安，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涂过药膏的袖子——那清凉的药香里，好像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进来。”谢晋安的声音硬得像铁，目光利落地扫向门口。
亲兵统领推门进来，眼睛只看前方，双手递上一封用火漆封着的密函，躬身道：“北境八百里加急，请将军亲自拆看！”
谢晋安接过密函，指尖一刮，火漆就碎了。他飞快展开信纸，目光在字里行间扫得极快。暖阁里的空气跟着他脸色沉下来，又一次僵住了——这密报里的事，显然比儿女情长要紧得多，也急得多。
“知道了。”谢晋安把密函合上，声音听不出喜忧，可周身的气场却更冷了，“传令下去，去书房议事。”
“是！”亲兵统领领了命，赶紧退了出去。
谢晋安转身，目光又落到榻上低头坐着的婉清身上。那眼神沉得很，裹着好些没说出口的话，最后只化成一句简短的吩咐：“好好歇着，别出府。”
说完，不等婉清应声，他己经大步流星地走了。玄色的衣袍带起一阵冷风，暖阁的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重重关上。
方才那阵像做梦似的温柔和心动，终究被冷冰冰的现实冲没了。婉清独自坐在榻上，胳膊上的药还凉着，心口却像空了一块，只剩冷冰冰的余温，还有散不去的不安。
未央宫椒房殿里，熏香慢悠悠地飘着——是皇贵妃最爱的沉水香，说是能宁神。可这会儿，再贵的香料也压不住殿里的阴郁和怨气得。
林婉玉趴在母妃腿上，哭得眼泪鼻涕一把，肩膀一抽一抽的：“母妃！谢晋安就是个疯子！他…他居然敢那样瞪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的脸都丢尽了！还有那个林婉清…她凭什么啊！一个被抢过去的人，也配让谢晋安这么护着？！”
皇贵妃斜靠在凤榻上，指尖慢悠悠地捻着一串冰凉的翡翠珠子。她保养得好，脸上瞧不出多少火气，可那双画得精致的凤眼里，藏着比殿外夜色还浓的阴沉沉的算计。麟德殿刺杀没成，谢晋安最后那记带着血腥味的眼神，像两根毒刺，扎得她心里发疼。
“哭什么？”皇贵妃的声音不高，却透着股钻骨头的冷，林婉玉的哭声一下子就停了，“这点委屈都受不住，还想成什么事？脸面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
她松开手里的珠链，翡翠珠子“哗啦啦”滑下去，撞出清脆的响。她坐首身子，凤眼微微眯起，像躲在暗处的毒蛇，盯着自己布下的局。
“谢晋安…呵，真是个修罗王！我倒小看了他对那个贱种的上心程度。”皇贵妃的嘴角勾出一抹冷森森的笑，“也小看了那贱种…居然有扑上去救人的胆子！”
“母妃，那我们就这么算了？”林婉玉抬起哭花的脸，眼里全是恨和不甘心。
“算了？”皇贵妃嗤笑一声，眼里突然闪过一道寒光，“他谢晋安当众不给我面子，那贱种又坏了我精心安排的刺杀，这笔账，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她站起身，华贵的裙摆拖过光溜溜的金砖地，没声儿地走到窗边。窗外的月色冷冷的，照得她眼里的坏心思翻来翻去。
“麟德殿那次动静太大，陛下虽然生气，心里肯定也犯嘀咕。谢晋安刚立了大功，手里又有兵权，陛下再糊涂，这会儿也不会轻易动他。硬来…不行了。”皇贵妃的声音像毒蛇吐信，又冷又滑，“那就换个法子。杀人…不一定非要见血。”
她慢慢转过身，看向身边最信任的太监——王德海。这人脸色白白的，眼神阴沉沉的，看着就不是善茬。
“德海，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王德海立刻弯下腰，声音尖细又恭敬：“回娘娘，都查清楚了。谢晋安这次回京，除了明面上的亲兵，暗地里确实调了三百‘修罗骑’精锐，装成商队护卫，分批藏到京畿西郊的几处皇庄里了。这事做得特别隐蔽，要不是咱们的人早盯着那些皇庄的管事，根本查不出来。”
“三百修罗骑…”皇贵妃眼里亮了一下，涂着红指甲的指尖轻轻敲着窗棂，“好，很好。谢晋安啊谢晋安，你这是自寻死路！私自调兵进京城，你想干什么？”
“还有，”王德海把声音压得更低，“关于婉清公主…不，现在该叫林婉清了。奴才查到，先皇后去世前，偷偷让人把一批值钱的珠宝和几封密信送出宫，交给她母族的老部下保管。这里面好像牵扯到一些…对娘娘您不利的旧事。这批东西，现在很可能就在林婉清手里，要么就是她身边那个忠心的老奴知道在哪儿。”
“哦？”皇贵妃的眉头挑得老高，脸上的笑更阴了，“真是老天帮我！那贱婢留下的东西，倒成了她女儿的催命符！”
一个更毒、更绕的计划，在她心里飞快地成型了。
“听着，”皇贵妃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碴子，一字一句扎进王德海和林婉玉耳朵里，“第一，把谢晋安私调兵进京城的消息，‘不小心’透给兵部那几个老古板，还有陛下身边那个冯御史——就是最爱挑毛病、最恨武将耍威风的那个。记住，要‘证据确凿’，但不能让人看出是我们做的。”
“奴才明白，保证办得没人能挑出错！”王德海眼里闪着阴光。
“第二，”皇贵妃看向林婉玉，眼神里带着点审视，又有点冷冰冰的教导意味，“玉儿，你亲自去一趟将军府，‘探望’你那个受了惊的好姐姐。带上些…她母亲当年‘落’在我这儿的小玩意儿。”
林婉玉眼睛一亮：“母妃的意思是…？”
“我记得，先皇后有枚贴身戴的羊脂白玉佩，上面刻着个‘月’字，对吧？”皇贵妃的笑里带着残忍的坏，“你就拿着那枚玉佩去。跟她说，这是你‘偶然’在宫里一个偏僻角落捡到的，问问她认不认得。然后…‘不经意’提一句，最近宫里有些闲话，说有人看见…看见婉清公主身边的老奴，偷偷跟一个北狄的商人递东西？”
“妙啊母妃！”林婉玉兴奋得拍手，眼里全是恶毒的光，“林婉清那贱人看到她娘的遗物，肯定慌了神！再听到这种污蔑，要么说不清楚，要么一慌就露马脚！只要她解释不清，通敌的嫌疑就跑不了！她可是谢晋安的女人！谢晋安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不止这样，”皇贵妃满意地看着女儿一点就透，“谢晋安私调精兵进京城，说不清意图。他妻子又‘好像’跟敌国勾连，传消息…这两件事凑到一块儿，你说，咱们的陛下…会怎么想？”她轻轻摸着腕上的翡翠镯子，语气软乎乎的，却字字都像刀子，“一个功高盖主、手里有兵的大将军，一个心里有气、可能跟敌国勾结的嫡公主…夫妻一条心，这心思可太吓人了！”
“陛下肯定会生气！肯定会怀疑谢晋安想造反！”林婉玉激动得声音都发颤，“到时候，看那个修罗王还怎么狂！看林婉清那贱人还怎么得意！”
“去吧。”皇贵妃挥了挥手，眼里满是志在必得的阴狠，“办得漂亮点。我要看着这对碍眼的‘夫妻’，被他们自己以为的那点‘情意’，亲手拖进永世不得翻身的坑！”
御书房里，沉水香的味儿也散不去满屋子的凝重。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脸色阴得能拧出水来。他面前的御案上，明晃晃摆着两份奏章。
一份是兵部侍郎递的，写得火气十足，弹劾征北大将军谢晋安不把朝廷规矩放在眼里，没经过兵部同意，就把三百精锐“修罗骑”拆成小股藏进了京畿重地，跟谋反没两样！奏章后面还附了“详细”的人证口供和路线图，明晃晃指向西郊的几处皇庄。
另一份是都察院冯御史写的，话更狠。没明着说谢晋安要反，可每句话都在暗示谢晋安功太高、心思难猜，这次私调兵，恐怕有“不敢说的打算”！还搬了前朝的例子，说当年武将拥兵自重，把朝堂搅得鸡犬不宁。
皇帝的手指烦躁地敲着紫檀木桌面，“咚咚”的响，透着不耐烦。谢晋安…他刚为朝廷立了大功，是撑场子的人。可私调兵进京城…这确实碰了大忌！他想干什么？难道真像冯御史说的那样…？
“陛下，”王德海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添了把火，声音尖细，“奴才斗胆说一句…今日婉玉公主去将军府探望婉清公主，回来的时候吓得不轻，说…说在府里看到了样东西，魂都快没了…”
“什么东西？”皇帝皱紧眉头，语气不耐烦。
“是…是一枚羊脂白玉佩。”王德海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慌张，“婉玉公主说，那玉佩…那玉佩像是当年先皇后娘娘贴身戴的！上面还刻着个‘月’字！婉玉公主本来想问问婉清公主，怎么先皇后的遗物会在她那儿，可…可无意间听到婉清公主身边的老奴跟一个陌生货郎说话，好像提到了…提到了北狄的皮货商？还说什么…‘东西己经送出去了，肯定没事’？婉玉公主吓得不行，没敢多听，赶紧回来了…”
“啪！”皇帝猛地一拍御案！
奏章和笔架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混账！”皇帝的胸脯剧烈起伏，眼里全是被欺骗的怒火，还有帝王最忌讳的猜忌！先皇后的遗物？北狄商人？东西送出去了？
麟德殿刚出过刺杀，谢晋安就私调兵！紧接着他的妻子——这个他名义上赐婚的嫡公主，就被发现藏着先皇后的遗物，还跟北狄商人不清不楚？！
这一切，能只是巧合吗？！
谢晋安！林婉清！
皇帝脑子里瞬间闪过谢晋安在麟德殿舞剑时那股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劲儿，闪过他当众把林婉清抱走的霸道样子，闪过皇贵妃之前在他耳边嘀咕的“他俩感情好，心思可不好猜”……
一股冰冷的寒意裹着滔天怒火，一下子冲昏了皇帝的理智！他觉得自己像个被耍得团团转的傻子！
“好！好一个夫妻情深！好一个忠君爱国！”皇帝的声音因为气到极致，微微发颤。他猛地站起身，眼里再没半分对功臣的看重，只剩下帝王猜忌的冷酷，“传旨！”
“陛下息怒！”王德海赶紧跪下。
“立刻包围将军府！给我看住林婉清！不许她踏出府门一步！所有跟她接触过的人，都给我仔细查！特别是她身边那个老奴，抓起来，往什里审！我要知道，她到底送出去了什么东西！”皇帝的咆哮在御书房里回荡，满是被背叛的暴躁。
“还有谢晋安！”皇帝眼里寒光西射，“宣他立刻进宫！我要亲自问他，这三百修罗骑藏进京城，到底想干什么！他那个好妻子，又到底在替谁传消息！”
“是！奴才遵旨！”王德海重重磕了个头，没人看见的角落里，他的嘴角勾出一丝得逞的阴笑。
皇贵妃娘娘的毒计，己经起效了。这盘棋，才刚开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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