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两人目光缠在一块儿，时间像是被拉得老长，又凝住了似的。长明灯的光柔柔地裹着他们，把一切都衬得不太真实，像个一碰就碎的美梦。
谢晋安眼睛还睁着，虽说透着股病弱的倦意，眼神却不再飘着了。那目光跟最深的漩涡似的，死死黏在婉清脸上，里头翻涌着好些说不清的情绪——从鬼门关回来的迷茫，累到极致的脆弱，不敢相信的恍惚，还有一股子快要溢出来的、沉得像海的专注。
他就这么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一厘一毫都刻进刚醒过来的魂儿里。
婉清也回望着他，不敢眨眼，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生怕惊扰了这好不容易盼来的苏醒，怕这只是个一转身就没了的幻影。眼泪还在不住地淌，她却压根没察觉，所有心思都浸在和他对视的目光里。
她能清楚看见他干裂起皮的嘴唇微微动着，像是拼了劲想说点什么。喉咙里发出极轻的、气若游丝的“嗬嗬”声，却凑不成清楚的话。重伤、剧毒加上躺了这么久，他浑身力气都快耗光了，连出声都变得这么难。
婉清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她立马明白他想干啥。
“水…是不是想喝水？”她急忙开口，声音因为激动和哭腔，带着浓浓的鼻音，还发着颤。她手忙脚乱地转过身，从旁边温着的小炉子上，端起那杯一首备着的温水。
她小心地用银勺子舀了点温水，递到他嘴边。动作还是轻得像对待稀世珍宝，指尖却因为太激动，微微发颤。
谢晋安极慢地、配合着微微张开干裂的嘴。温热的水润了润他干得发紧的喉咙，他本能地、极轻地咽了一下。就这么个简单动作，像是把刚攒起来的一点劲都用光了，眼睫毛没力气地颤了颤，像是又要合上。
“别…别睡…”婉清的声音带着哭腔的恳求，赶紧又喂了一小勺水，“再喝一点…慢慢喝…”
她耐心地、一勺一勺地喂着，眼睛始终没离开他的脸。喂了几口，她放下杯子，又用软布轻轻擦去他嘴角的水迹。
做完这些，她重新坐到脚踏上，还是离他很近，眼睛一眨不眨地回望着他，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谢晋安像是因为那点温水，缓过了一丝微弱的力气。他的目光依旧黏在她脸上，那眼底的波澜好像更汹涌了。他的嘴唇又动了起来，比刚才更用力，眉头也因为这股子使劲的劲儿，微微皱着。
他像是在攒着全身最后一点气力，想冲破那卡着声音的关口。
婉清屏住呼吸，心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她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子，把耳朵凑到他嘴边，想听清那快要冒出来的、极轻的声音。
密室里静得很，只剩两人交缠的、微弱的呼吸声。
终于——
一个极哑、极轻、碎得几乎听不清的音节，像是磨得快坏了的砂纸在摩擦，又像秋风扫过枯叶，极费力地、一点点从他干裂的嘴唇里挤了出来。
“婉…”
就一个字，却像用尽了他全身的劲，让他的呼吸猛地变急，胸口微微起伏着。
婉清的身子猛地一僵！像被一道细电流瞬间击中！她不敢相信地抬起头，瞪圆的眼睛里满是极致的震惊和说不出的心动！
他…他刚才是不是…
没等她细想，谢晋安又攒起那剩下的力气，嘴唇颤抖着，终于挤出了第二个稍微清楚点，却依旧哑得不行、轻得像羽毛的音节：
“清…”
“婉…清…”
这两个字凑在一块儿，像道惊雷在她耳边炸开！又轻得像羽毛，带着种小心翼翼的、快要碎了的温柔，重重撞进她心湖最深处！
不是“公主”，不是“夫人”，不是任何带着身份隔阂的称呼。
就是她的名字，“婉清”。
这是他头一回，这么清楚地、用这般沙哑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的语调，叫她的名字。
没有命令，没有冰冷，没有距离。只有从鬼门关回来的确认，只有沉得像海的专注，只有一股子快要把她魂儿都吸进去的、浓到极致的情意！那沙哑的声音里，裹着太多说不出的东西——是昏迷时隐约听见的她带着哭腔的呼唤？是醒来第一眼看见她憔悴模样时的震动？是跨过生死后，最本能、最首白的心意流露？
就两个字，一个名字，却比世上所有好听的情话都更打动人。
婉清彻底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依旧深深望着她的、虚弱却无比认真的眼睛。巨大的、铺天盖地的酸楚和汹涌的爱意，一下子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我在…我在…”她哽咽着，几乎语无伦次地回应，眼泪像决了堤的江河，更凶地淌下来，瞬间糊住了眼前的一切。她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把自己的脸贴在他依旧微凉的脸颊上，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这一切不是梦，才能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和回应。
滚烫的泪水沾湿了他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谢晋安没再说话，像是把所有力气都耗光了，只是极轻地、几乎看不出来地，在她泪眼相贴时，用脸颊蹭了蹭她。
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回应。
却让婉清哭得浑身发抖，止都止不住。
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全碎了。她像个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把这些天憋在心里的害怕、焦虑、绝望，还有那藏在心底不敢说的喜欢，都化作滚滚热泪，在他耳边尽情宣泄着。
而他，就静静躺着，任由她的眼泪落在身上，用那双刚醒过来、却盛着满肚子复杂情绪的眼睛，默默地看着她，好像在说：别怕，我回来了。
长明灯的光温柔地洒下来，把这对在生死边缘兜兜转转后终于重逢的人裹在里头。空气里飘着药味、眼泪的咸味，还有一种叫“失而复得”的、金贵又脆弱的气息。
他一声呼唤，她泪如雨下。跨过了生死，消弭了所有隔阂。从今往后，不再是强取豪夺的将军和公主，就只是谢晋安和林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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