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外，时间像是被生生劈成了两半，走得各有各的快慢。外头，将军“闭关”的消息还在勉强撑着，皇贵妃那一帮人虎视眈眈，朝堂底下暗流涌动，天牢里的婉清也还在跟审讯的人周旋。可在这密室里，时间早就停了似的，只剩没完没了的守候，还有那一丝丝弱得像要断了的生机。
又熬了整整两天。
婉清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身子了。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腰和背又酸又僵；觉没睡够，眼窝陷下去，满眼都是红血丝；心里头的焦虑和担忧，早把她的力气耗了个干净。她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原先的脸颊凹了下去，脸色白得像纸，一点血色都没有。只有那双眼睛，因为心里头那份死磕到底的劲儿，还有藏不住的难过，亮得有些扎人。
她还是重复着那些事：擦身子、喂药、摸脉。每个动作都轻得不能再轻，虔诚得像在做一场安安静静的仪式。
玉床上的谢晋安，还是没动静。上次用毒攻毒闹得那么厉害，像是把他所有力气都榨干了，之后就陷进了更深的昏睡里，连气儿都快探不着。他的脉搏依旧又弱又慢，好像下一秒就会停。可怪就怪在，这微弱的跳动，偏偏就这么撑着，一天又一天，跟悬崖边上的一丛枯草似的，看着风一吹就倒，却硬是熬了下来。
孙老大夫又被悄悄请来了一趟。老人仔细把了脉，浑浊的眼睛里也露出了吃惊的神色。他捻着胡子，嘴里嘟囔着：“奇了…真奇了…鸩羽红和碧磷蛊都是要人命的毒，俩毒撞到一块儿，本该…唉，将军这意志力，这身子骨，真是我这辈子头回见…这脉象…虽说悬得像堆起来的鸡蛋，危险得很，可里头偏偏藏着一丝…特别弱的活气儿，就好像…就好像冰底下，还有点没冻住的暖流…”
这话给了婉清一丝盼头，可更多的是让人揪心的煎熬。冰底下的暖流，啥时候才能把冰化开啊？
夜深了，西周静悄悄的，长明灯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婉清又拿起温热的软布，轻轻擦着谢晋安的额头。指尖碰着的温度还是偏低，可好像不像之前那样冰得刺骨了。她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眼睫毛。
刚才…是不是…又动了一下？
不是之前那种细得像错觉的颤悠。这一回，盖在他眼皮上那层又密又卷的睫毛，清清楚楚、慢慢悠悠地…颤了一下！就跟蝴蝶想撑开被露水打湿的翅膀似的！
婉清的心跳猛地停了！气都忘了喘！她一下子俯下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了这可能是自己瞎想出来的景象。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每一秒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就在婉清快要认定那真是自己眼花，心一点点往下沉的时候——
他的睫毛，又颤了起来！这一回，更明显了！甚至带着眼皮微微动了动！
紧接着，他放在身子旁边那只没受伤的手，手指头极其轻微地蜷了一下！
不是无意识的抽抽！是带着点明确意思的、特别轻的动作！
婉清赶紧捂住嘴，才没叫出声来！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糊住了她的眼睛！可她死死咬着嘴唇，逼着自己不能哭出声，不能错过哪怕一点点动静！
她抖着手想碰他，又不敢，指尖悬在半空中，抖得厉害。
在她模糊的泪眼里，在她憋得快要喘不上气的期盼里——
谢晋安闭了不知多少天的眼皮，极其费力、慢慢悠悠地…掀开了一条小缝。
缝很小，露出来的眼珠子浑浑的，没一点神采，满是迷茫和累到极致的样子，好像刚从一个又长又黑的噩梦里挣扎出来，作者“韵之时”推荐阅读《婉歌晋长安》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想看清眼前的东西。
光线对在黑暗里待了太久的他来说，好像太刺眼了。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眼皮又没力气地合上了一下，接着又更用力地、一点点试着睁开。
这个过程又慢又难，全是挣扎的样子。
婉清的心跳跟打鼓似的，快要跳出胸口了！她屏住气，一动不敢动，任由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终于…
他的眼睛，慢慢悠悠地、全睁开了。
这双从前又深又冷像寒潭、锐利得像老鹰眼睛，有时冰冷有时滚烫的眸子，这会儿蒙着一层厚厚的雾，又暗又迷茫，没了往日的焦点和神采，只剩下从鬼门关爬回来的虚弱，还有一种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的懵懂。
他的目光没个准头，慢慢扫过密室昏暗的屋顶，扫过长明灯柔和的光，最后…极其缓慢地…落在了床边那个快趴到他跟前的人影上。
落在了婉清那张憔悴不堪、白得像纸、满脸泪痕，却因为极致的惊喜和期盼，透出一种让人心里发颤的光亮的脸上。
西目相对。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真的停了。
谢晋安浑浑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好久好久。那眼神里全是迷茫，像是在辨认，在回想，想把眼前这张哭花了脸、憔悴却无比清晰的模样，从那个又长又难受的黑梦里一点点捞出来。
婉清能清楚看到他眼珠里那股子挣扎和变化。从空荡荡的迷茫，到一丝特别细的困惑，再到慢慢聚起来的、不敢相信的…认出来了！
他的嘴唇干得裂了口子，微微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有一丝特别轻的气儿呼了出来。
但他的目光，却死死地、牢牢地锁在婉清脸上。那浑浑的眼珠，好像终于找着了焦点，虽然还是虚弱，却带着一种能穿透人心的劲儿，深深望进她满是泪水的眼睛里。
他看到了她的憔悴，看到了她陷下去的眼窝和苍白的脸，看到了她脸上一道道的泪痕，更看到了她眼睛里快要溢出来的、巨大的惊喜、深深的爱恋，还有说不完的担忧。
那目光，像最软又最有力的手，一下子抚平了婉清这些天所有的害怕、焦虑和煎熬。
他醒了…真的醒了…奇迹…真的来了！
巨大的、没法说清楚的欢喜和激动，像汹涌的潮水，一下子冲垮了婉清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她再也忍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快要碎了似的、又哭又笑的呜咽。
“你…你总算…”她哭得说不出话，想说“你总算醒了”，却因为太激动，话堵在喉咙里。她只能用力点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落在他的枕边，他的手背上。
她抖着手，小心翼翼地、轻得不能再轻地捧着他冰凉的脸，好像捧着这世上最金贵、最碰不得的宝贝。指尖碰着的那点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温度，让她哭得更凶了。
谢晋安还是没说话，就只是看着她。用那双刚从鬼门关爬回来、虚弱却无比清明的眼睛，深深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守在他床边，为他哭、为他笑，憔悴得不成样子，却眼里含泪、像照亮了他整个黑暗世界的女人。
那目光里，没了往日的冰冷、霸道和杀气，只剩下从鬼门关回来的疲惫，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还有一种…没法用话形容的、像刚出生的孩子似的依赖和专注。
爱的呼唤，穿过了生死的界限，终于把在无边黑暗里飘着的魂儿，叫回了人间。
在这安安静静的密室里，在这昏黄的灯光下，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千言万语，说不完的担忧和欢喜，都融进了这泪眼相对的凝望里。
长明灯安安静静地烧着，火苗好像都变得温柔了。
窗外，夜色还浓着。但密室里头，希望的光，己经真真切切地亮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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