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下了好几天的秋雨，总算慢慢停了。天空像被洗过似的，蓝得透亮又高远，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下来，把这些天的阴冷和压抑驱散了些，可皇宫深处那股说不出的沉重和悲凉，好像怎么也照不透。
一场搅得朝野上下不得安宁的大风波，总算随着未央宫主子的死、她那一帮人的倒台，慢慢平息了。可风暴过后，留下的不只是敞亮的乾坤，还有满地的乱糟糟，以及那些怎么也缝不好的大伤口。
诏狱·白绫
阴冷潮湿的诏狱最深处，单独的重犯牢房里，到处都透着绝望和死气。
曾经在后宫里最受宠、权势大得吓人的皇贵妃王氏，现在穿着粗布白囚衣，头发乱蓬蓬的，脸又干又瘦，眼神空洞地坐在冰冷的石板上。以前那股雍容华贵、勾人的风情，早就被绝望和恐惧啃得一点不剩了。
沉重的铁链声从远到近。牢门“吱呀”打开，一个面无表情的内侍监带着两个小太监走进来。内侍监手里托着个乌木托盘，上面安安静静地放着两样东西——一卷雪白的绫缎，还有个精致却冷冰冰的白玉酒壶。
没多余的话，也没最后的审问。冷冰冰的圣旨，就是她最后的结局。
王氏身子猛地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被困住的野兽在呜咽。她想尖叫，想骂人，却发现自己连一点劲都使不上。巨大的恐惧攥住了她，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内侍监挥了挥手，两个小太监上前，面无表情地干活。
挣扎没用，咒骂也发不出声。
最后，牢房里彻底没了动静。
这个曾经搅得宫里宫外不得安宁、双手沾满血的毒妇，到头来在这阴暗的角落里，用一根白绫（或是一杯鸩酒），结束了自己作恶的一生。没有葬礼，没有半点体面，就用一张草席裹着，扔到荒郊野外。王氏一族彻底垮了，核心的党羽要么被砍头，要么被流放，势力被连根拔起，清得干干净净。
金銮殿·追封
和诏狱的阴冷凄惨比起来，金銮殿里正在举行的追封仪式，显得格外庄重肃穆。
皇帝穿着朝服坐在龙椅上，脸色还带着病态的苍白，藏不住的疲惫，可眼神却异常沉重。殿下的百官都低着头站得笔首，气氛严肃得很。
礼官展开明黄色的圣旨，用又庄重又绵长的调子大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皇后佟氏，性情温柔善良，行事端庄沉静，品德高尚可作表率，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当年伺候朕，尽心尽力又谨慎，抚养皇子公主，十分慈爱。可惜天不佑人，被坏人陷害，含冤去世，朕心里实在悲痛……如今冤屈昭雪，坏人也得到了惩罚。特恢复她的皇后封号，赐谥号‘孝懿仁皇后’。所有礼仪制度，都按国母的规格另行操办，葬入皇陵。灵位放进奉先殿，永远享受祭祀。布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钦此——”
“孝”是夸她德行好，“懿”是赞她品性美好，“仁”是肯定她的慈爱。这谥号规格很高，满满都是追思和愧疚的补偿。
百官跪趴在地上，高呼“万岁”。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皇帝听着这谥号，看着殿下那个本该属于皇后、如今却空荡荡的位置，眼前好像又浮现出那个温柔娴静，最后却在阴谋里慢慢凋零的身影。一股巨大的、迟钝的悔恨和空落落的感觉，像潮水似的把他淹没了。他错了，错信了坏话，错把真心给了不该给的人，让真正的珍宝蒙了尘，反倒让毒蛇待在自己身边……
他慢慢闭上眼睛，身子微微晃了晃，好像一下子被抽光了所有力气。旁边的太监赶紧上前小声问，却被他挥手打发走了。
这份愧疚，这份迟来的明白，会像无形的枷锁，跟着他一辈子。
宫道·余晖
追封仪式结束后，婉清和谢晋安并排走出大殿。
温暖的夕阳余晖洒在汉白玉宫道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经历了生死关头的惊险、一步一步的算计，还有最后惨烈的胜利，这会儿的安静特别难得，却也带着一丝淡淡的怅然。
婉清穿着素雅的宫装，脸上没抹粉，神情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过分。大仇报了，母后的冤屈也洗清了，压在她心里十六年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可预想中的狂喜并没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浓的疲惫，还有事情了结后的空茫。
谢晋安走在她旁边，玄色的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之前的伤还没好透，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股冷冽的气场己经收了起来，看向婉清时，眼神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担心和温柔。他没说话，就默默陪着她，帮她挡开偶尔投来的、复杂的目光。
“她死了。”婉清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平平静静的，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没关系的事。
“嗯。”谢晋安低低应了一声。
“母后的谥号……很好。”她又说道，目光望向远处被夕阳染红的宫墙，“她应该会喜欢。”
“陛下……好像老了不少。”婉清顿了顿，终究还是提到了那个她曾经怨恨，现在却只觉得心情复杂的父皇。
谢晋安沉默了一会儿，说：“有时候，愧疚比惩罚更折磨人。”
婉清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话。是啊，一切都结束了。坏人得到了惩罚，冤屈也昭雪了。可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碎了的信任也很难拼好。这场胜利，是用太多的血和痛换来的。
她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天边快要落进宫墙的夕阳，金色的光洒在她清秀又沉静的侧脸上。
“晋安，”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们……回家吧。”
不是回皇宫里那个暂时住着的宫殿，而是回将军府。那个曾经让她害怕，现在却装着他们太多共同回忆、能给她真正安稳和依靠的地方。
谢晋安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夕阳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温暖的光，他冷硬的嘴角微微向上弯，露出一个清晰又温柔的笑。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十指紧紧扣在一起。
“好。”他声音低沉又肯定，“我们回家。”
两人没再说话，手拉手朝着宫门外走去。夕阳把他们的影子融在一起，拉得很长很长，好像要一首这样走下去。
身后，是依旧高大却藏着太多悲欢离合的深深宫院。身前，是快要被夜色笼罩，却亮起了万家灯火的寻常街巷。
尘埃，终于落定。旧的故事己经结束，而属于他们的新日子，正悄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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