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暴风雨过后，海面总会透着种不寻常的平静。皇宫也是这样，皇贵妃和她那一帮人的倒台，好比剜掉了个大毒瘤，带来的不光是疼过之后的轻松，还有伤口没好透时的脆弱，以及到处都在悄悄进行、格外敏感的整顿。
追封先皇后的仪式刚过没多久，皇帝的赏赐就跟迟来的春雨似的，一股脑儿往将军府送。一道接一道的圣旨，宣旨太监那尖嗓子在将军府门口响了一遍又一遍，引得不少老百姓围着看热闹。
赏赐多得吓人，说是天大的荣耀都不为过。
给婉清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古玩字画跟流水似的往府里送，不光恢复了她嫡公主该有的一切尊荣规矩，比以前还要风光。赏了一千户的食邑，封号上加了“护国”二字，叫“护国婉清公主”，说是表彰她“又勇敢又聪明，品性纯良，保住了皇室的清白”。更有旨意，把京郊一处皇家园林划给她，允许她随便进出皇宫，见了皇上也不用下跪。
给谢晋安的：金银和田地就不用说了，还封了太子太保的头衔——虽说只是个虚职，可地位特别尊贵。赏了丹书铁券，准许他“带着剑、穿着鞋上大殿，上朝的时候不用小步快走”，这可是给立了大功的重臣的极高待遇。皇帝甚至亲自提笔写了“国之柱石”的金匾，让人敲锣打鼓送到将军府。
表面上看，皇上的恩典大得很，真是无比荣耀。皇帝好像想用这种方式，拼命弥补以前的亏欠，安抚立下大功的人，也跟天下人证明皇室内部多“团结”、多“宽厚”。
那段时间，将军府门口人来人往，来道贺的官员没完没了。婉清和谢晋安按规矩接待，应对得大方得体，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和恭敬。府里一派热热闹闹的喜庆样子，好像真的被皇上的恩典给包围了。
可等天黑下来，外面的热闹散了，书房里就剩下摇曳的烛火时，那层摆在表面的荣耀底下，藏着的却是冷冰冰的暗流。
谢晋安看着桌上那卷明黄色、写着“剑履上殿，入朝不趋”的圣旨，嘴角勾起一抹冷冰冰的、带着点嘲讽的笑。他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陛下这是…先把咱们架在火上烤啊。”他声音低沉，听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
婉清坐在旁边，手里捧着杯热茶，却没喝。烛火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眼神却亮得很，透着清醒。
“赏得越厚，心里的猜忌就越深。”她轻声接话，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早就定好的事，“父皇这是在安抚，也是在试探，更像是…做给天下人看的戏。”
他们俩都很明白，经过这事儿，皇帝对谢晋安的防备，不光没消，反而到了顶点。
为啥？
因为谢晋安显露出的本事，太吓人了。
他不只是个会打仗的将军，更是个就算受了重伤、快没命了，还能算计得明明白白，把在皇宫里盘根错节十几年的毒瘤连根拔起的可怕对手。他手里握着大靖最精锐的北境军队，在军营里威望高得吓人，现在又多了“拨乱反正”“保住皇室”的大名声，占了道德上的优势。
这样的臣子，对哪个皇帝来说，都足够让他睡不着觉。
皇帝可以感激他清理了皇宫里的乱子，可以赏他荣华富贵，却绝不会放心让他继续握着重兵，稳稳地待在京城。
那“剑履上殿”的荣耀背后，是皇帝冷冰冰盯着他的眼神。那“国之柱石”的金匾底下，是越来越沉、拴着猜忌的枷锁。
“兵部这几天，动作挺多。”谢晋安淡淡地说，目光扫过桌上另一份密报，“借着整顿边防、防止狄人打过来的由头，正在重新安排北境几个重要关口的守将。新上任的，大多是京城里勋贵家的子弟，要么就是…跟王氏一党没多少牵扯、但更听兵部（说白了就是听皇帝）话的年轻将领。”
这是在不动声色地削弱、渗透他对北境军队的掌控力。
“还有御史台，”婉清放下茶杯，指尖有点凉，“这几天至少递了三封奏折，看着好像没啥要紧的，其实都在拐弯抹角说武将手里握着重兵太久，不是国家的好事，该学以前的朝代，实行更戍法，或者设个枢密院来分兵权。”
这是在制造舆论，为以后可能剥夺他兵权做准备。
皇帝给的补偿，是裹着糖衣的，里面包着的，是猜忌的毒药和削权的刀子。
谢晋安沉默了一会儿，眼睛深处闪过一丝寒光，最后却归于一种深沉的平静。他抬起眼，看向婉清：“怕吗？”
婉清迎上他的目光，轻轻摇头，嘴角甚至露出一丝很淡的笑：“比起之前明着来的算计和暗害，现在这点猜忌，反倒显得‘温和’多了。至少，咱们不用再担心被人下毒、被人暗杀了。”
谢晋安听她这么说，冷硬的眉眼也柔和了些。他伸出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只是，以后恐怕难得清净了。”
“树想静下来，风却不停。”婉清反手握住他，眼神坚定，“只要咱们俩在一起，就没什么好怕的。兵来了就用将挡，水来了就用土掩，走着瞧呗。”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透着看透一切的聪明：“而且，父皇这么做，也不一定全是坏事。他越猜忌，就越会‘倚重’你来平衡朝廷里其他可能冒头的势力，至少在找到能完全代替你的人之前，不会轻易动你。咱们反而能有一段相对安稳的日子。”
谢晋安眼里闪过赞赏的神色。他的婉清，早就把朝堂上的弯弯绕绕、皇帝心里的小算盘看得明明白白。
“说得对。”他微微点头，“正好，我也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把伤彻底养好。需要时间把北境的军务安排得更稳妥，就算以后离开，也不能让狄人有可乘之机。需要时间…过好他们以后的日子。
两人对视一笑，书房里因为皇帝猜忌带来的那点凝重，好像被彼此的默契和信任冲淡了不少。
库房里依旧堆满了赏赐，圣旨依旧供在香案上。但将军府里真正做主的两个人，却清醒地知道，表面的荣耀底下，是得小心翼翼走的钢丝。
皇帝给的补偿，他们大大方方收下。皇帝心里的猜忌，他们也清清楚楚。
以后的路，或许不会再有明刀明枪的暗杀和陷害，却充满了更复杂的朝堂争斗和得小心权衡的算计。
但不管怎样，他们己经一起熬过了最黑暗的日子。眼前这点风浪，不过是新路上遇到的另一处风景罢了。
窗外月色像水一样，安安静静的。书房里，烛火“噼啪”作响，照着两人并肩的身影，坚定又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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