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那场针对谢晋安“功高震主”“越权行事”的暗流，虽说被皇帝暂时压了下去，可空气里的猜忌和紧绷感一点没减，反倒像憋着劲儿的闷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上。将军府门前又冷清下来，前几天还热热闹闹来道贺的人，这会儿见了都躲着走，透着股小心翼翼的疏远。
谢晋安还是每天上朝、去京郊大营处理军务，脸上看不出啥变化，跟没事人似的。可婉清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藏不住的冷冽和凝重，比以前更重了。皇帝的猜忌，就像看不见的绳子，正一点点往紧了勒。
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不管了。有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比谢晋安自己辩解，或是他手下将领求情，管用得多。
这天下午，婉清递了牌子求见皇帝，理由挑得很合适：跟父皇说说关于母后“孝懿仁皇后”陵寝修建规矩的想法。
皇帝在御书房见了她。才几天没见，皇帝看着更憔悴了，眉毛眼睛都罩着一层散不去的疲惫和郁气。他望着慢慢走进来、行礼问安的婉清，眼神复杂得很。在他眼里，这个女儿早就不只是需要弥补亏欠的孩子，更是和那个让他满心忌惮的女婿紧紧绑在一起的人。
“起来吧。陵寝的事，你有啥想法，尽管说。”皇帝声音里带着点藏不住的沙哑，指了指旁边的绣墩让她坐。
婉清没马上坐下，还是站着，微微低着头，声音轻柔却清楚：“父皇，陵寝的规矩，礼部和内务府会按制度操办，儿臣没别的意见。儿臣今天来…其实是想替一个人，跟父皇说几句心里话。”
皇帝端着茶盏的手顿了一下，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落在婉清身上：“哦？替谁说话？”
“替驸马谢晋安。”婉清抬起头，眼神坦然地迎着皇帝探究的目光，一点儿没躲。
御书房里的空气瞬间像凝固了似的。站在旁边的高德海下意识地把头埋得更低了。
皇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放下茶盏，身子微微往后靠，语气听不出喜恶：“替他说话？他有啥话要你替他说？是觉得朕…赏得不够多？还是觉得朝堂上那些议论，委屈他了？”话里带着点淡淡的嘲讽，也藏着试探。
婉清慢慢跪了下来，这不是害怕，而是一种郑重的姿态。她仰起脸看着皇帝，眼里没有畏惧，只有一片清澈的真诚，还带着点儿难过：
“父皇明察。驸马从来没觉得赏赐不够，更不敢说委屈。其实回府以后，他还总跟儿臣说，陛下给的恩典太重，他受之有愧，只能拼上这把病身子，好好给陛下办事，守护大靖，心里才能踏实。”
她语速平稳，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儿臣今天来，不是要反驳朝堂上那些话。那些议论，站在不同的位置看，各有各的道理。儿臣只是…只是想以一个女儿的身份，跟自己的父亲，说说我看到的谢晋安。”
皇帝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着手上的玉扳指，示意她接着说。
“父皇，儿臣刚认识驸马的时候…一点都不愉快。甚至，儿臣还恨过他、怕过他。”婉清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切的颤抖，那是回忆起过去的难受，“他性子太强势，人又冷硬，让儿臣浑身不自在。”
“可后来…儿臣看到了不一样的他。”她的目光变得悠远，像是陷进了回忆里，“儿臣见过他在边关打仗留下的一身伤疤，见过他在军营里跟士兵们同吃同住，见过他把朝廷赏的东西，大半都分给了阵亡将士的孩子…他看到北境老百姓被狄人抢得家破人亡时，眼里的愤怒和心疼…那都是装不出来的。”
“父皇，您知道吗？”婉清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上次他旧伤复发昏迷的时候，嘴里念叨的不是杀敌，不是立功，而是…‘守住！绝不能让狄人跨过长城！’”
“还有这次…”她顿了顿，眼里泛起了泪光，“他为啥要冒着性命危险，掺和皇宫里的事？真的是为了抢权吗？不是的，父皇！是因为他知道了母后被冤枉致死的真相！是因为他看到那些奸臣要害死儿臣！是因为他心里清楚，要是让那种祸国殃民的人继续在后宫掌权、蒙骗陛下，最后毁的是大靖的江山，苦的是天下老百姓！婉歌晋长安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婉歌晋长安最新章节随便看！”
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声音哽咽却格外坚定：“他做的不少事，可能方式太冲，可能不合有些文官的规矩，可他的本心，儿臣看得明明白白，从来都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让陛下的江山稳稳当当，为了让大靖的边境安安稳稳，为了…兑现他作为军人‘保家卫国’的承诺！”
“父皇，”婉清重重磕了个头，额头碰到冰凉的地面，“谢晋安或许不是个完美的臣子，他不会左右逢源，不会说好听的奉承话，有时候甚至太耿首，招人议论。可他对陛下的忠心，对大靖的担当，对老百姓的守护，天地都能作证！儿臣用性命担保！”
她抬起头，泪眼汪汪地望着皇帝，语气近乎恳求：“现在北狄虽说元气大伤，可野心一点没少，边境还得靠能打仗的将领守着。朝堂上的议论确实该重视，可要是因为这个寒了忠臣良将的心，甚至自己拆了自己的长城，那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父皇…求您…多看看他的忠心，看看他为您、为这江山流的血、受的伤…别只听那些…可能别有用心的闲话…”
婉清说完，就低下头，不再吭声，只有肩膀微微发抖，默默地掉眼泪。
御书房里静得吓人，只有她压抑的啜泣声，还有皇帝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皇帝半天没说话。他看着跪在地上、为了夫君据理力争的女儿，看着她那张酷似先皇后的脸上流露出的倔强和真诚，心里最硬的那块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他想起谢晋安在边疆传回的一次次胜仗消息，想起他浑身是血被抬回京城的模样，想起他在朝堂上面对陷害时，那冷着脸却坦荡的眼神，也想起他毫不犹豫用身子替婉清挡箭的决绝…
是啊…这个臣子，或许权力是大了点，做事是霸道了点，可从来没做过半点谋反的事。他的功劳，都是实打实靠血汗换来的。他的忠心，在这次皇宫变故里，也经住了最残酷的考验。
那些弹劾他的话…背后真的一点私心都没有吗？自己…是不是因为被王氏背叛，变得太多疑，差点又要…
皇帝慢慢闭上眼睛，脸上闪过一丝疲惫和纠结。再睁开眼时，眼里的冰冷和猜忌淡了些，多了几分复杂的温和。
“起来吧。”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地上凉。”
婉清愣了一下，听话地站起来，还是低着头。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皇帝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谢晋安…确实立了大功，对朕…也算得上忠心耿耿。朕…还没糊涂到分不清好坏。”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不少：“只是…当了皇帝，总有皇帝的难处。朝堂上各方势力要平衡，江山要稳住，不是件容易事。有些事，朕不得不多想。”
婉清心里一紧，可皇帝接下来的话，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你放心，”皇帝看向她，眼神里恢复了些许做父亲的温和，“朕不会只听一面之词，也不会做那种卸磨杀驴的事。谢晋安的功劳和忠心，朕都记在心里。只是…以后他做事，也得更谨慎些，这样才能长久。你回去…好好劝劝他，让他安心养伤，专心管军务，别被那些闲话搅了心。”
虽然没有明明白白的承诺，可态度明显软了不少。至少短期内，皇帝不会再默许或推动更狠的削权举动了。
这就够了。婉清要的，就是这一个喘口气的机会，一个缓和关系的契机。
“儿臣…代驸马，谢父皇信任！”婉清再次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一丝卸下重担的轻松。
“行了，回去吧。陵寝的事，朕会让内务府用心办。”皇帝挥了挥手，看样子是累了。
婉清行礼告退，走出御书房的时候，脚步轻快了不少。
阳光洒在宫道上，暖融融的。她知道，这次斡旋，虽然没法彻底打消皇帝的猜忌，可至少，她为谢晋安，为他们这个家，争取到了一些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接下来的路，还是得一步一步小心走。但只要两个人互相信任，一起扛，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她抬起头，望向宫门外将军府的方向，眼神坚定又温柔。
风波，暂时平了。可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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