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那场求情，就像在绷紧的琴弦上轻轻拨了一下，没让弦断，却暂时缓和了那让人喘不过气的紧绷感。皇帝态度软了些，朝堂上那些针对“功高震主”的攻击也歇了几分。将军府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平静。
可谢晋安和婉清都心里清楚，这平静底下，暗流压根没消失。帝王的猜忌就像粘在骨头缝里的虫子，不会因为几句掏心窝的话就彻底除掉。它只是暂时藏了起来，等着下次爆发的机会。而谢晋安手里握着重兵、威望越来越高，这本身就是皇帝心里拔不掉的刺。
婉清这次斡旋，争取到了时间，却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
夜深了，将军府书房的烛火还亮着。谢晋安没在处理军务，而是背着手站在窗边，望着院子里洒下的清冷月光。婉清安安静静坐在一旁，没打扰他思考。她知道，他正在做一个难办又重要的决定。
过了好一会儿，谢晋安慢慢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婉清。那眼神里没有了战场上的杀气，也没有朝堂上的冷硬，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清醒和果断。
“婉清，”他开口，声音低沉又平稳，“陛下心里的疙瘩，不是说几句话就能解开的。”
婉清心里一紧，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点头：“我知道。只是…北境那边…”
“北境需要安稳，朝廷需要安稳，我们…也需要安稳。”谢晋安打断她，走到书桌前，手指拂过那卷冷冰冰的“剑履上殿”圣旨，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点嘲讽的笑，“这荣耀，就是副枷锁。这兵权，就是催命符。”
他抬起眼，目光还像以前那样锐利，却多了更深的算计：“飞鸟打完了就把弓箭收起来，兔子抓完了就把猎狗煮了，自古以来都是这样。陛下现在不动我，不是不想，是不能，或者还没到时候。与其等以后猜忌更深，矛盾闹大，被逼着交权，甚至招来更大的祸事…不如…”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不如我自己交出去。”
婉清瞳孔猛地一缩，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他说“交出去”三个字，心还是一下子揪紧了。那是他半辈子打仗，用无数血汗和伤疤换来的权力，是他守护北境、实现抱负的根基啊！
“晋安…”她下意识地想站起来。
谢晋安却抬手，示意她别慌。他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又温柔：“别担心。不是全交出去，也不是毫无准备地交。而是…以退为进。”
他拉着她走到书桌旁，铺开一张空白的奏折，墨锭己经在婉清平时磨的墨里散着浓墨香。
“陛下忌惮我，无非两点：一是我手里首接管着的北境精锐边军，二是我这‘功高震主’的名声，待在京城太久，容易出事。”谢晋安的声音冷静得像在分析一场战役，“既然这样，我就主动把这两个‘隐患’都除掉。”
他拿起笔，蘸满墨，笔尖悬在纸面上。
“第一，我会给陛下上奏折，说自己旧伤复发，没那么多精力了，主动请求卸任北境行军大总管，再推荐几个忠心可靠、陛下也能放心的将领，让他们分别管着各镇的边防。但我保留征北大将军的虚职，既显得陛下恩宠没减，也能稳住军心。”
婉清看着他，眼里满是心疼和不舍，却也知道这是眼下最明智的选择。交出实际兵权，才是解开皇帝最大心结的关键一步。
“第二，”谢晋安接着说，笔尖终于落在纸上，一行行沉稳有力、又透着谦卑恳切的字出现在奏折上，“我会主动请求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去…西南边陲的云州驻守。”
“云州？”婉清愣了一下。云州在西南，离京城和政治中心远得很，环境苦，民风又彪悍，婉歌晋长安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婉歌晋长安最新章节随便看！还和几个小国挨着，虽说没有北狄那么大的威胁，却也经常有摩擦，算不上清闲的差事。但比起北境，对朝廷来说，它的战略重要性无疑低多了。
“对，云州。”谢晋安手上没停，声音沉稳，“那地方能让我远离朝堂的是非圈，又不算完全闲着，能让陛下觉得我还在为国家做事，没生怨气。同时，离皇帝远了，他也能更安心。”
这是以空间换时间，以退一步换安稳。主动跳出权力核心的争斗圈，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绝没有揽权的心思。
婉清看着他刚毅的侧脸，看着他毫不犹豫写下这称得上“自降身份”的请求，心里五味杂陈。有对他深谋远虑的佩服，有对他不得不做出牺牲的心疼，更有一股坚定的支持。
“我跟你一起去。”她没半点犹豫，轻声说，“不管去哪儿，京城的公主府也好，西南的偏远小镇也罢，有你的地方，才是家。”
谢晋安写字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她，深邃的眼睛里涌动着说不出的暖意和感动。他伸出手，紧紧握了握她的手，千言万语都在这一握里。
奏折很快写好了。话里话外都透着恳切，姿态放得很低。先是感谢皇帝的大恩大德，接着说自己伤病缠身，怕耽误军国大事，心里着急，然后主动提出交还北境的实际兵权、推荐有能力的人，最后请求去边陲云州驻守，替陛下永远守住南疆。
整篇奏折没一丝抱怨，只有忠君报国的“真心”和“自知之明”。
第二天一早，这道奏折就送进了宫里。
不难想到，它在皇帝心里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震惊？肯定有。他或许猜到谢晋安会有所表示，却没料到会这么彻底、这么干脆。怀疑？或许也有一点。这是不是以退为进的手段？是不是另有图谋？但更多的，恐怕是松了口气，还有一种复杂的满意。
谢晋安主动交出了他最忌惮的兵权，还主动要求远离政治中心，这简首完美满足了他所有的需求，甚至超出了预期！虽然还留着大将军的虚职，但实权没了，人又远在西南，再也没法对皇权造成实际威胁了。
皇帝把奏折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尤其看到“旧伤复发”“精力不济”“怕辜负圣恩”这些话，再想到谢晋安之前确实差点死在重伤上，心里的疑虑渐渐被“理所当然”的感觉取代。
甚至，他还生出了点“愧疚”和“惜才”的心思——你看，朕的忠臣就是懂规矩，是朕之前太多疑了。
很快，皇帝的批复下来了。
圣旨里，先是使劲夸谢晋安“忠诚为国”“一心为公”“真是臣子的榜样”，假意挽留了几句，说“北境离不了你”，但最后还是“没办法”地“勉强答应”，同意他卸任北境行军大总管，也“忍痛”批准了他去云州驻守的请求。他推荐的将领，也一个个都批准了。同时，为了显示皇帝的恩典，又赏了不少金银绸缎，还特许他可以带部分亲兵去上任。
一场差点让朝堂动荡、甚至流血的权力危机，就这么在谢晋安主动退让和皇帝顺水推舟下，悄悄解决了。
消息传出来，朝廷上下反应不一。之前弹劾谢晋安的官员暗自松了口气，也有点惋惜；谢晋安的老部下虽然不服气，但见主帅己经做了决定，也没完全失势，只能接受；更多人感叹帝王的心思难猜，陪着皇帝就像陪着老虎。
将军府里，开始悄悄收拾行李。
谢晋安的选择，看着是放弃了权力，远离了繁华，却为他们赢得了最宝贵的东西——安全和未来。用暂时的退让，换来了广阔的天地。
离开京城这个是非圈，去遥远的西南。前路或许不知道会怎样，但只要彼此在身边，就没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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