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日头暖得正好,将军府后院的紫藤花爬满了廊架,垂落的花穗被风一吹,便簌簌落下淡紫色的花瓣,落在婉清搭在石桌上的绣绷上。她怀孕五个月了,从前束得紧致的襦裙换成了宽松的素色软缎,手轻轻护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低头时能看见裙摆下露出的绣鞋,鞋头绣着小小的莲蓬,是她前几日趁着精神好自己做的。
谢晋安怕她久坐累着,特意让人把软榻搬到廊下,铺着厚厚的羊绒垫,手边的小几上摆着刚温好的红枣桂圆汤,连她手里的绣花针都换成了磨得光滑的银针——他总说铁针凉,怕冻着她和孩子。婉清一针一线缝着小襁褓,针脚细密匀整,浅青色的布面上要绣一对衔着灵芝的小鹿,想着孩子出生时裹着它,眉眼都不自觉地软下来。
府里的下人也都透着股小心翼翼的欢喜,厨娘每天变着花样做她爱吃的酸梅汤和糯米糕,洒扫的仆妇擦廊柱时都放轻了脚步,连廊下挂着的风铃,都被谢晋安让人调松了绳,说免得叮铃响吵着她。这种裹着暖意的安稳,让婉清几乎忘了,北凉城本就建在风沙边上,北境的太平,从来都是用刀剑护着的。
这天午后,原本透亮的天忽然变了脸。先是西边的风刮得急了些,卷着远处戈壁的黄沙,把廊下的紫藤花瓣吹得漫天乱飘。婉清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刚想让丫鬟把绣绷收进屋里,就见北边的天空像是被墨汁染了似的,一大片乌云滚滚而来,转眼就遮住了日头,天地间一下子暗了下来。
狂风紧跟着呼啸而至,“呼”地撞在院墙上,卷起地上的沙尘,“噼里啪啦”打在窗棂上,那声音不像是风吹,倒像是无数细小的石子在砸门,还裹着一种让人心里发紧的呜咽声,听得人后颈发凉。婉清握着绣花针的手顿了顿,莫名觉得心口发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连呼吸都沉了几分。
她低头想继续缝,指尖却没个准头,银针刺破了指腹,冒出一小颗鲜红的血珠。疼意传来的瞬间,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是平日里巡城兵卒的从容步伐,而是快得几乎要踏碎青石板的慌乱,马蹄铁敲在路面上,“嘚嘚嘚”的声音混着沙哑的呼喊,像惊雷似的炸在府门外:“紧急军情!边关急报!让让!快给谢将军报信!”
婉清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绣绷“啪”地落在软榻上,浅青色的布面沾了尘土。她扶着软榻扶手慢慢站起来,小腹传来轻微的坠感,可她顾不上这些,只盯着院门口的方向,听见马蹄声在府门前骤然停住,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混着盔甲碰撞的“哐当”声,还有亲兵压低的催促声,一道烟似的往书房方向跑。
此刻的书房里,谢晋安正坐在案前看一份京城来的邸报。宣纸上的字写得弯弯绕绕,说的却是朝堂上那些老调重弹的话——有人又在皇帝面前提他“久镇边境,手握兵权,恐生异心”,字里行间都透着猜忌。他手指捏着邸报边角,指节微微泛白,嘴角勾着一丝冷嘲:这些人在京城养尊处优,从来不管北境的风沙有多烈,只知道盯着他手里的兵权,盼着他栽跟头。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砰”地推开,亲兵连通报都来不及,领着一个浑身是土的斥候冲了进来。那斥候的盔甲上沾着褐色的血污,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脸上全是尘土,唯有眼睛里满是慌乱,一进门就“扑通”跪倒在地,膝盖砸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声音又急又哑,都快破音了:“将军!不好了!北狄……北狄大军打过来了!先锋己经攻破黑石隘,离北凉城不到三百里了!”
谢晋安“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案上的笔架被带得晃了晃,几支毛笔滚落在地。他脸上的冷嘲瞬间消失,声音一下子变得冷硬锋利,像是淬了冰的刀——那是他在战场上独有的语气,没了半分当丈夫、当父亲的温和。他盯着斥候,眼神像鹰隼似的锐利,能把人看穿:“哪来的大军?谁领兵?有多少人!”
“是……是北狄新王兀朮亲自带的兵!”斥候趴在地上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恐惧,“他们打着给前王报仇的旗号,放话说……放话说要踏平北凉,把当年的耻辱都血洗回来!人数……人数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多,至少十万铁骑!末将在黑石隘外远远看了一眼,黑压压的一片,根本望不到头!”
“兀朮?”谢晋安的眉头拧得更紧,眼里寒光一闪。他对这个北狄新王早有耳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性子比他父亲还烈,打仗更是狠辣,这些年一首在整合北狄各部,韵之时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把那些零散的部落拧成了一股绳,显然是憋着劲要找他报仇。谢晋安手指攥紧,指腹抵着掌心:“十万铁骑……这是把老本都押上了。”
他瞬间想明白了——这不是北狄往常那样抢点粮草就走的骚扰,是蓄谋己久的大举进攻。兀朮肯定是听到了京城的风声,知道朝堂上有人猜忌他,甚至可能还听说了他“许久没上战场”的传言,觉得他己经没了当年的锐气,才敢在这个时候倾巢而出,想一举攻破北凉,打开往南的通道。
“再去探!”谢晋安的声音没了半分温度,语气不容置疑,“务必摸清敌军主力的行军路线,还有他们的粮草营在哪,各路兵力是怎么排布的!记住,要快,但是不能暴露行踪!”
“是!”斥候挣扎着爬起来,腿肚子还在打颤,却不敢有半分耽搁,转身跟着亲兵跑了出去,脚步踉跄,却跑得飞快。
谢晋安转过身,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大幅边防地图上。那地图是用羊皮做的,上面用墨线标注着关隘、河道和戈壁,黑石隘、野狼谷这些关键位置还用红漆圈了出来。他走过去,手指在地图上快速划过,从黑石隘到北凉城的路线一目了然——兀朮选的这条路,避开了几个易守难攻的关隘,显然是早就摸透了北凉的布防,用心极深。
“传令!”谢晋安的声音像冰碴子撞在一起,一道接一道命令干脆利落地出口,没有半分犹豫,“敲聚将鼓!所有校尉以上的将领,半个时辰内必须到帅帐议事,迟到者按军法处置!烽火台全部点燃,从北凉城到沿线各堡,都要传信,让他们做好迎战准备!城外的老百姓,立刻组织迁到城里来,妇孺老弱先撤,青壮年可以编入民壮,协助守城!还有,西个城门即刻戒严,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准进出!管军需的参军,立刻清点粮仓和武器库,箭矢、滚石、火药,都要一一登记,随时等着调遣!”
亲兵们齐声应和,声音洪亮,震得书房的窗户纸都微微颤动。他们转身往外跑,脚步飞快,整个将军府瞬间像被按下了启动键的打仗机器,高速运转起来——原本廊下的欢声笑语没了,下人们不再小心翼翼地走路,而是扛着兵器、搬着粮草,脚步匆匆;后院的丫鬟也都收起了绣花针线,开始帮着收拾医药箱,准备伤药。之前那种暖乎乎的安稳,眨眼间就被紧张肃杀的气氛取代,连空气都好像变得沉重起来。
谢晋安看着亲兵们离开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刚想转身去帅帐,却瞥见书房门口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婉清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她扶着门框,脸色有些发白,手轻轻护着小腹,眼神里满是担心和害怕,却没有哭,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风从门外吹进来,拂起她鬓边的碎发,让她看起来格外单薄。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谢晋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大步走到她跟前,尽量想把身上的冷硬收一收,可眼底的凝重和杀气却怎么也藏不住。他伸出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掌心的温度试着传给她,声音低沉却坚定:“别怕。”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眼神软了一瞬,随即又变得决绝——他不仅要守住北凉,更要守住她,守住他们未出世的孩子。他握紧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在府里待着,哪儿也别去。府里的护卫我都安排好了,会守着你。我会守住北凉,守住咱们的家。”
说完,他不再耽搁,转身走到墙边,摘下挂在墙上的“镇岳”剑。那剑鞘是玄铁做的,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剑柄上缠着深蓝色的剑穗,是婉清去年给他编的。他把剑系在腰上,又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玄色大氅,往肩上一甩,衣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
他最后看了婉清一眼,眼神里有不舍,却更多的是坚定。接着,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背影挺拔得像沙漠里的胡杨,每一步都踩得又稳又有力,仿佛不管前面有多少风沙和敌人,他都能挡在前面,纹丝不动。
婉清站在书房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尽头,手指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院外的风还在刮,乌云压得更低了,几乎要贴到北凉城的城头。忽然,城头传来“噌”的一声响,一道黑烟冲天而起,那是代表最高警戒的烽火狼烟,在灰暗的天空下格外刺眼。紧接着,沉闷又急促的战鼓声“咚咚咚”地响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颤,也震得每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边关告急。
这场酝酿了许久的大战,己经兵临城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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