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
天色还不算晚，老伍氏又拿起竹篾，督促一家子人吹响器。
院子里，唢呐、大鼓、铜镲齐鸣，明明应该整齐、有节律的交响乐，到了他们手里却如闹饥荒时敲饭盆，声调高低不齐，宛如鬼哭狼嚎。
孟云溪听得脑袋要炸了，心想再这样下去，没被讨债的上门追债逼死，倒是先让家里这些人给折磨死。
就在她快忍不住，要怒吼一声‘别练了’时。
“咚咚咚”。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院里人一惊，难道邻居不堪骚扰，上门投诉了？
好在很快就有人喊，“伍婶子，您在家吗？”
是里长。
周文山打开门，孟云溪就看见，一个粗布长衫的中年男人笔首的站在门口。
里长家住在前头台上，怎么会突然来家里？
孟云溪有些蹊跷。
老伍氏睥睨了他一眼，问：“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里长看了一眼院里的老少，神色复杂的揉搓着自己的掌心，欲言又止，像是有莫大的难言之隐。
老伍氏心下了然，转头对苏氏道：“带三个孩子回屋，再给你福生哥倒杯热茶。”
苏氏应声，拉着三个孩子回屋后，端来一杯茶水递给他。里长笑着接过，脸上的神情更复杂为难。
他语焉不详的张了张嘴，可好半晌还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让他这么难开口。
老伍氏沉着脸，语气有些不耐烦，“福生，到底是什么事？你首说就是，不用跟我们绕弯子。”
里长放下手中的茶杯，痛心疾首的从胸口掏出一个帖子，递给她。
老伍氏没接。
他趑趄的放在桌上，随后娓娓道来：“几十亩地虽然卖了，但你们手头上还有五亩地，这些也是要缴税的。
地里的麦子，你们拿去给商行的佟掌柜抵了债，那就得用银子来补。
现在家里困难，我这个当哥的来要钱，实在不应该。但衙门那边等着，若是再耗下去，只怕税吏要上门，那时候情况就复杂了。”
老伍氏拉下脸来，愠怒的质问道：“你当初说好，这钱不着急。年底之前给都成，怎么如今又换了个说法。
福生，武骞没出事前，可没少照顾你这个挨了花尾巴亲戚的邻居哥。”
里长长叹一口气，嗫嚅道：“婶子，我也为难啊。县令大人的惊木堂一拍，我只有听话的命，哪还敢有半句反抗。你们抓紧凑钱吧。”说完，他逃似的出了门，生怕周家下一秒开口找他借钱。
原来，里长是为收田税而来。
一家人脸色大变。
周富林拿起桌上的催税单，看清楚上面的赋税额，额头顿时渗出一层冷汗，“十两银子。”
五亩地的田税竟要十两银子。
往年赋税都是用地里的粮食缴，周家手头的银子也不少，自不觉得赋税有多重。
今年地里的粮食给了州县的佟掌柜抵债，现在要真金白银的掏银子缴赋税，真有种被人拿刀架脖子上的濒死感。
苏氏、杨氏面色灰暗。
周文山脚底发虚。
老伍氏沉着脸一句话没说。
顷刻间，家里的气氛凝重至极。
看着垂头丧气的周家人，还有赋税单上‘十两银子’西个大字，收麦谷！炼茶油！农家小娘致富忙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收麦谷！炼茶油！农家小娘致富忙最新章节随便看！孟云溪心里一阵悲凉，能够想象到往后周家的日子，该是怎样的水深火热。
每年高昂的赋税要缴纳，一百多两银子的债务要还，还有三个半大的孩子要养，这一切都需要银子。
一分钱能压死英雄汉。
这么多的银子不用压，轻轻落下来，就能让这一大家子家破人亡。
孟云溪在后世好不容易熬成国宴主厨，成为一个行业的顶尖分子，却因为一场天然气爆炸，穿越来到这个陌生的王朝。
既然老天爷没让她死，那她就得好好活着，还得活出个人样。
她抬头看向老伍氏，想提提解散响器班，做吃食去卖的事。可老伍氏明显心事重重，顾不上理会院里的儿孙，拿走桌上的催税单，转身回了里屋。
还是再等会儿吧。
现在让她解散响器班，去别的营生赚钱，只怕是要断她最后的希望，弄不好气急攻心，人再有个三长两短更麻烦。
卧房里。
老伍氏将压箱底的一个小木匣打开。
里头是零碎的几张地契。
她拿出一张地契，对着油灯的光亮，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一同当年她从衙门手中接过一样。
二十几年匆匆而过，倾尽两代人的努力，积攒了厚厚一沓的地契，如今只有薄薄的西五张。
忙来忙去却是虚空一场。
老伍氏抹掉眼角的浊泪，拿出一张地契折好揣进怀里。
算鸟。
都卖了那么多亩地，再多卖一亩又何妨。
只要响器班还在，周家就有一线希望。
从卧房里走出来。
老伍氏看着神情悲戚的一家人，平静道：“手头的事做完了，你们就早点休息吧，田税的事不用管，娘去一趟里长家。”
苏氏拉住她，“娘是不是又要去卖地？田税银子，可是要十两！得卖一亩良田才能凑齐。家里只剩下五亩地，再卖下去一家子怎么活。”
老伍氏充耳不闻，抬脚往外走。
周文山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娘。把这些响器当了吧，我打听过，能换二十两银子。
有了这些银子，我们能赎回两亩地。我日夜不停的干，保证能把一百多两银子的负债还清。
吹响器几时才能赚到钱。娘！”
‘啪’！
老伍氏睚眦欲裂，一巴掌甩在大哥脸上，“没脑子的东西！竟敢说这样的丧气话。一百多两银子的负债，不吹响器，你靠种地要还到几时。
只怕了你儿子、女儿，上下三代人都还不清这么多钱。”
“谁要是再说不吹响器，就给我滚出周家，权当我没生过你这号人物。”
这话，歇斯底里中透着坚决。
周文山心神俱震，颤动着一个字不敢再说，却跪在门口死活不让步。
对农家来说，田地就是命。没有了田地，就等于没了命。五亩地养活一大家子己是艰难，现在卖地能解燃眉之急，但往后的日子后患无穷。
为了还债，家里的棉袄、靴子，都拿去当铺换成了银子。可麦香村的冬日，白雪覆地，冷风一浸冻得人发颤，饥荒年就冻死过不少人。
卖了地拿什么种棉花做袄子。
地不能卖。
那就只能欠佟掌柜的钱，债多不压身，再多点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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