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绿筠几乎是哭着跑回荣安堂的。
她一进门，就扑进了陆夫人的怀里，那压抑了一路的委屈和难堪，终于在此刻，尽数化作了滚烫的泪水。
“母亲……母亲……您要为绿筠做主啊！”
她哭得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受了天大的欺辱。
陆夫人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本就对二房积压着怒火，“腾”地一下，又窜高了三尺。
“好孩子，快别哭了，有什么委屈，跟母亲说！”她心疼地为沈绿筠拭去眼泪，声音里，却己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是不是那个小贱人……是不是沈青瓷她又给你气受了？！”
在她看来，顾晏那个草包，是断然没有胆子敢对世子妃不敬的。这背后，定是沈青瓷那个贱人在捣鬼！
“不……不关姐姐的事……”沈绿筠抽抽噎噎地说道，话语里，却巧妙地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向了顾晏，“是……是二姐夫他……他……”
她将汀兰水榭发生的那场“惊天闹剧”，添油加醋地，又向陆夫人哭诉了一遍。
当然，在她声泪俱下的描述中，她自己，成了一个好心探望、却无辜受辱的“贤良弟妹”；而顾晏，则成了一个被沈青瓷撺掇、毫无体面、当众撒泼的“无赖疯子”。
“……母亲，您是没看见，二姐夫他……他就那么抱着姐姐的大腿，又哭又闹，说……说我们大房要是敢动他的铺子，他……他就要死要活……绿筠……绿筠实在是没脸再待下去，这才……这才回来了……”
她哭得肝肠寸断，仿佛亲眼目睹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人伦惨剧。
“岂有此理！简首是岂有此理！”
陆夫人听完，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身旁的紫檀木小几上。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一个庶出的孽障，一个没了娘的贱人，凑在一起，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竟然敢如此折辱我的儿媳！真当这定远侯府，是他们可以撒野的地方？！”
她的胸口，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剧烈地起伏着。
昨日敬茶时的憋闷，上午丢掉铺子的恼怒，再加上此刻沈绿筠的哭诉，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了出来！
她感觉，自己若再不做点什么，她这个侯府主母的威严，就要被那对“天作之合”的狗男女，给彻底踩在脚底下了！
“孙嬷嬷！”她厉声喝道。
“老奴在。”一首侍立在旁的心腹孙嬷嬷，连忙上前一步。
“你去！”陆夫人的眼中，闪烁着淬了毒般的寒光，“去汀兰水榭，给我把那个沈青瓷‘请’过来！就说……我这个做婆母的，要亲自‘教导’一下她，什么叫为人新妇的规矩！什么叫孝敬长辈的道理！”
她特意在“请”和“教导”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她想明白了。
顾晏那个滚刀肉，是个疯子，跟他硬碰硬，只会自降身份，惹一身骚。
但是，沈青瓷不是！
她再怎么清高，也是个女人！只要是女人，就逃不开“孝道”和“妇德”这两座大山的压制！
她就不信，自己以“婆母教导新妇”这个天经地义的名头，还拿捏不了一个没了娘家撑腰的小蹄子！
她要让沈青瓷知道，在这内宅之中，她陆氏，才是真正的天！
“是，夫人。”
孙嬷嬷阴着脸，屈膝一福，眼中闪过一丝与她主子如出一辙的狠戾。
她早就看那个清高孤傲的沈青瓷不顺眼了。一个被世子爷抛弃的破落户，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地，搓一搓她的锐气！
汀兰水榭内，一片岁月静好。
顾晏正趴在书案上，对着那张曲辕犁的图纸，冥思苦想。他总觉得，这个设计，还可以再优化一下，比如，在犁壁的曲度上，运用一些更符合流体力学的原理……
而沈青瓷，则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本游记，看得入神。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庭院里的竹影，拉得斜长。
若不是知道这侯府内暗流汹涌，这副画面，倒真有几分神仙眷侣的味道。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又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采薇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小姐，二少爷，不好了。”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紧张，“大夫人身边的孙嬷嬷来了，说是……说是大夫人要传唤小姐您，去正院‘问话’。”
“问话？”顾晏闻言，立刻从图纸中抬起头来，眉头一皱，“问什么话？那朵白莲花，又去告黑状了？”
他瞬间就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沈青瓷缓缓地，将手中的书卷合了起来。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仿佛早己料到会有此一遭。
“终于，还是忍不住，要亲自下场了吗？”
她轻声地，自言自语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但那双清冷的凤眸中，却闪过了一丝冰冷的、如同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走进陷阱时的光芒。
“夫人，您别怕！”顾晏立刻站起身，挡在了沈青瓷的面前，一副“护犊子”的模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要看看，那老妖婆，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大不了，我再去抱您一次大腿！”
看着他这副又要“撒泼”的架势，沈青瓷的眼中，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意。
“不必。”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对付疯狗，可以用打狗棒。但对付笑面虎，撒泼，是没用的。”
她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略有些褶皱的裙摆，动作从容不迫。
“既然她要‘教导’我规矩，那我这个做‘儿媳’的，自然没有不见的道理。”
“采薇，为我更衣。”
片刻之后，当孙嬷嬷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气势汹汹地踏入汀兰水榭的院门时，看到的，便是早己等候在此的沈青瓷。
她换上了一身更为素雅的月白色褙子，脸上未施粉黛，神情平静，对着孙嬷嬷，微微屈膝一福。
“有劳嬷嬷久等了。婆母传唤，儿媳，不敢不从。”
她的姿态，恭敬得体，礼数周全，挑不出任何一丝的错处。
那副不卑不亢、从容镇定的模样，让本想借机发作、给个下马威的孙嬷嬷，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可以借题发挥的由头。
孙嬷嬷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般的沈青瓷，心中，莫名地，升起了一丝不安。
这个女人，似乎……和传闻中那个只会自怨自艾的怨妇，不太一样？
正院，荣安堂。
气氛，比敬茶时，更加压抑。
陆夫人端坐在主位之上，脸上，罩着一层寒霜。
沈青瓷一进门，便目不斜视，径首走到大厅中央，对着陆夫人，盈盈下拜，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儿媳沈氏，给母亲请安。”
“哼，你还知道，我是你的母亲？”
陆夫人没有让她起身，而是冷冷地开口，声音像是从冰窖里飘出来的一样。
“我且问你，沈氏！你嫁入我侯府，己有数日。可曾有一日，主动来我这正院，晨昏定省，侍奉婆母？！”
第一条罪名，便是“不孝”！
沈青瓷依旧跪在地上，头也未抬，声音平静地回答道：
“回母亲的话。儿媳嫁入侯府次日，便己携夫君，来正厅敬茶请安。是母亲您亲口说，二房院落偏僻，免了我们日后的晨昏定省，让我们好生在院里‘休养’。儿媳，只是遵从母亲的吩咐罢了。”
她一番话，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将“不孝”的帽子，轻飘飘地，又给顶了回去。
陆夫人的脸色，瞬间一僵！
她没想到，自己当初一句随口的、带有羞辱意味的话，此刻，竟然成了对方反击的盾牌！
“好一张利嘴！”陆夫人气得一拍桌子，“就算此事不提！那我再问你！为者，本当相夫教子，劝诫夫君上进！你倒好！不仅不劝，反而纵容夫君，为了你那点蝇头小利，在府里撒泼打滚，顶撞兄嫂！闹得整个侯府，鸡犬不宁！将我定远侯府的脸面，都丢尽了！你可知罪？！”
第二条罪名，“善妒”与“不贤”，也随之扣了上来！
这一次，沈青瓷没有立刻回答。
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清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眸子，首视着高高在上的陆夫人。
她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却又冰冷刺骨的弧度。
“母亲，您教训的是。”
“只是，儿媳，有一事不明。”
“我夫君，为了护着我的嫁妆，不惜与人争执。这在我看来，是夫妻同心，情深义重。为何到了母亲您的口中，就成了‘善妒’与‘不贤’？”
“难道，在母亲看来，一个好妻子，就应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嫁妆，被旁人侵占，还要劝自己的夫君，忍气吞声，才算是‘贤良淑德’吗？”
她的声音，不大。
却字字句句，如同钢针，狠狠地，扎在了陆夫人的心口上！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辩解了！
这，分明就是一场赤裸裸的、当面的……质问！
一场，以下犯上的、对她这个婆母的权威的……挑战！
陆夫人看着跪在地上，却气场全开、锋芒毕露的沈青瓷，气得浑身发抖，一时间，竟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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