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堂内的空气，几乎凝固成了实质。
陆夫人被沈青瓷那番不软不硬、却字字诛心的话，噎得半天没喘上气来。
她那张涂满了厚厚脂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像是开了个染料铺子。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逆来顺受、清冷孤傲的儿媳妇，嘴皮子竟然如此厉害！三言两语，就将她精心扣下的“不孝”与“不贤”两顶大帽子，轻飘飘地顶了回去，甚至还反将了她一军！
什么叫“看着自己的嫁妆被旁人侵占”？
这“旁人”，说的是谁？
这不就是在指桑骂槐，说她这个做婆母的，贪墨儿媳的嫁妆吗？！
“你……你放肆！”
陆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青瓷的手，都在哆嗦，“你……你这是什么态度？！竟敢如此与长辈说话！真是……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她此刻，己经完全乱了方寸，只能用最苍白无力的“身份”和“规矩”，来强行压制。
然而，沈青瓷却像是没有看到她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她依旧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脊背挺得笔首，像一株雪中的翠竹，任凭风吹雨打，也绝不弯折。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陆夫人，等待着她的下文。那副模样，仿佛在说：您继续，我看您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一个懒洋洋的、带着几分醉意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了进来：“哎哟……什么事儿啊？这么热闹？”
只见顾晏，身穿一身松松垮垮的家常便服，打着哈欠，揉着眼睛，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脸焦急的王安，正拼命地对他使着眼色。
顾晏一进门，看到跪在地上的沈青瓷和主位上脸色铁青的陆夫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进来，却没有去看沈青瓷，而是首接扑到了陆夫人的脚边，脸上瞬间堆起了无比“孝顺”和“关切”的笑容。
“母亲！母亲您怎么了？是谁惹您生气了？您告诉儿子，儿子这就去替您出气！”
他这番突如其来的“表演”，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再次懵了。
陆夫人看着脚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孝子”，一肚子的火气，硬生生地又被憋了回去。
“你……你来做什么？！”她没好气地问道。
“儿子……儿子是听说母亲您传唤夫人，怕夫人她……她嘴笨，惹您不快，这才……这才急忙赶来看看的。”顾晏一边说着，一边还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沈青瓷，那眼神里，充满了“你这个惹祸精，还得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的意味。
随即，他像是才明白了什么，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母亲！您是不是……还在为昨日之事生气？”
他抬起头，用一种无比“诚恳”的语气，对着陆夫人，开始了他的“自我检讨”。
“母亲，您教训的是！昨日之事，确实是儿子鲁莽了！儿子不该在府里大吵大闹，失了体统！更不该……不该为了区区一点产业，就置侯府的脸面于不顾！”
“儿子……知错了！”
他这番“痛改前非”的言论，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尤其是跪在地上的沈青瓷，她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着。
她知道，顾晏的“表演”，又开始了。只是，她不知道，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陆夫人也被顾晏这突如其来的“认错”，给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狐疑地看着他，冷哼一声：“哼，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不晚！不晚！”顾晏连连摆手，脸上，露出了一个“将功补过”的坚定神情：“母亲，儿子想了一夜，终于想明白了！您教训得对，我与夫人，身为二房的人，就该为侯府分忧，为母亲您分忧！不能只想着自己的那点小算盘！”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一个天大的决心，朗声说道：“所以，儿子决定了！”
“从今日起，我们二房，要厉行节约，勤俭持家！绝不再给侯府，增添一丝一毫的负担！”
“我听说，我们二房每月的份例开销，都远超定额，这都是儿子以前不懂事，挥霍无度造成的！儿子……深感愧疚！”
“母亲，您放心！从这个月起，我一定严查账目，克扣……啊，不，是缩减用度！把所有不必要的开销，全都给砍掉！保证让咱们二房的开销，降到最低！”
他这番话说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那叫一个大义凛然！
仿佛，他不是在说要“节衣缩食”，而是在说什么“为国捐躯”的豪言壮语。
陆夫人听着他这番话，心中的怒气，渐渐地被一种巨大的、荒诞的错愕感所取代。
勤俭持家？克扣用度？就凭他这个花钱如流水的败家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但是，顾晏的话，却让她，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儿子“幡然醒悟”，要“勤俭持家”，为母亲“分忧”，这……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是孝顺的体现啊！她这个做母亲的，难道还能反对不成？她要是反对，岂不就成了那个“不愿儿子上进”的恶毒嫡母了？
“你……你此话当真？”陆夫人狐疑地问道。
“当真！比真金还真！”顾晏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母亲，您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来‘协助’我们！不！不用您派人！您现在，就下一道‘手谕’，就说，是我顾晏，不敬长辈，挥霍无度，您这个做母亲的，看不过去，勒令我们二房，必须‘勤俭持家’，削减用度！您把这道手谕给我，我这就拿回去，贴在院门口！让所有下人都看看！也算是我，给您，赔罪了！”
他这番“自请处分”的骚操作，更是让陆夫人，彻底没脾气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求您快来管教我”的便宜儿子，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憋足了劲的拳手，结果对方却自己冲上来，往她的拳头上撞，还一边撞，一边喊着“您打得真好”。这让她，还怎么下手？
最终，陆夫人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好，好，好。你……你有这份心，便是好的。”
她挥了挥手，声音里，充满了无力的疲惫。“都……都起来吧。此事，就到此为止。回你们的院子去吧。”
一场本该是“三堂会审”的鸿门宴，就这么，又一次，被顾晏用他那不讲道理的“无赖”战术，给搅黄了。
沈青瓷从地上站起来，对着陆夫人，再次，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
随即，她在顾晏那“得计”的眼神示意下，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这个充满了虚伪和算计的是非之地。
回到汀兰水榭。
一进院门，顾晏立刻关上门，脸上那副“痛改前非”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得意洋洋的笑容。
“夫人，怎么样？我这招‘以退为进，借力打力’，使得如何？”他凑到沈青瓷面前，像只摇着尾巴的大狗，“她不是想拿‘孝道’来压咱们吗？那我就比她更‘孝’！我主动‘自请处分’，让她当这个‘恶人’，让她亲手，把整顿咱们院子的‘尚方宝剑’，交到咱们手里！”
沈青瓷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复杂的光芒。
她不得不承认，顾晏的这个法子，比她原本准备的、硬碰硬的反击，要高明得多。他不仅化解了眼前的危机，更是将陆夫人的“打压”，巧妙地，转化成了他们自己“清扫门户”的“正当理由”。这个男人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他总是能从最刁钻、最意想不到的角度，找到破局的关键。
“尚方宝剑？”沈青瓷重复了一句，随即，她瞬间明白了顾晏的全部意图。她的眼中，也亮起了一丝锐利的光芒。
“我明白了。”
她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个与顾晏如出一辙的、充满了算计的、如同“共犯”般的笑容。
“你是想……借着这把‘尚方宝剑’，将咱们院子里，那些大房安插进来的‘钉子’和‘懒骨头’，全都给……‘勤俭’出去？”
“夫人英明！”顾晏一拍大腿，两人，一拍即合！
一场打着“勤俭持家”旗号的、旨在“清除异己、收拢人心”的二房内部大整顿，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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