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那句“您说吧,要我做什么”,让书房内的气氛为之一凝。
沈青瓷抬起眼,静静地审视着眼前的男人。
这是第一次,她在他脸上看到了嬉皮笑脸和插科打诨之外的神情。那是一种专注而认真的神情。仿佛瞬间从一个不着调的纨绔子弟,切换成了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
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桃花眼里,此刻闪烁着清醒而理智的光。
这种转变,让沈青瓷心中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感觉。
她原本只打算将他当成一枚棋子,一个用来搅乱浑水的工具。她会告诉他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像操纵木偶一样,让他去完成计划中的每一个步骤。
可现在,他却用一种平等的、“盟友”的姿态在询问她。
这让她第一次意识到,或许,她可以给予他更多的信任?
不。
这个念头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
信任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好用的工具。
沈青瓷收回目光,重新恢复了那份清冷。
“采薇。”她没有首接回答顾晏,而是转向了一首垂手侍立的丫鬟。
“小姐,奴婢在。”
“去一趟账房,就说我说的,要看看我名下那几处田庄和铺面,近三年的账本。他们若是不给,便说……是我这个二少夫人,要亲自学着掌家理事,也好为侯府分忧。”
她特意在“二少夫人”和“为侯府分忧”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采薇何等聪慧,立刻就明白了小姐的言外之意。
这是在用身份和孝道去堵账房那些人的嘴。他们若是敢不给,就是不敬主子,就是阻挠主子为侯府“分忧”,这个罪名,他们担不起。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采薇屈膝一福,转身快步离去。
书房内,只剩下了顾晏和沈青瓷两人。
顾晏看着沈青瓷这番滴水不漏的安排,心中暗暗佩服。
这位大佬,不仅狠,而且聪明。她走的每一步,都将规矩和礼法运用到了极致,让你明知她意图不善,却偏偏挑不出一丝错处。
跟这样的人做盟友,真是太有安全感了!
“夫人,”顾晏重新坐了下来,压低了声音,像个参与机密会议的谋士,“您是怀疑……那些账本有问题?”
“不是怀疑。”沈青瓷淡淡地纠正道,“是肯定。”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敲打着仇人的骨头。
“陆夫人为人,虽不算顶顶聪明,但在敛财和做假账这方面,却是浸淫了半辈子的高手。她交出来的账本,表面上,一定会做得天衣无缝,让你找不到任何破绽。”
“前世的我,就是被那些‘天衣无缝’的账本蒙蔽了整整五年。”
顾晏听着她的话,心中不由得一紧。
听她这口气,对陆夫人做假账的手法,似乎了如指掌?
这不像是单纯的猜测,更像是亲身经历过?
他心中再次浮现出那个大胆的念头,但他立刻就将其甩出了脑海。
不可能,重生这种事,小说里看看就行了,怎么可能真的发生。
一定是这位大佬天赋异禀,善于从细节中推断全局!
他清了清嗓子,换了个话题:“那……既然明知是假账,夫人还要来看,这是何意?莫非是想敲山震虎?”
沈青瓷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了一丝几不可查的赞许。
这个顾晏,虽然行事跳脱,但脑子,确实转得很快。
“敲山震虎,只是其一。”她缓缓说道,“更是为了借你的眼,看一看这账本里,究竟藏了多少只鬼。”
“我的眼?”顾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有些不解。
“不错。”沈青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今日在荣安堂的表现,很好。一个不学无术、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却偏偏生了一双能看透财帛的‘狗屎运’眼睛。这样的人设,不是很有趣吗?”
顾晏瞬间就明白了。
大佬这是要让他继续扮演“傻瓜天才”的角色!
利用他这个“外行”的、不按常理出牌的视角,去戳破那些专业人士精心编织的谎言。
高!实在是高!
这样一来,就算他真的指出了账本里的问题,在别人看来,也只会觉得他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走了狗屎运,而绝不会怀疑到,这背后,是有人在刻意指点。
“夫人英明!”顾晏立刻心领神会,一拍大腿,“您放心,我这双眼睛,虽然看不懂之乎者也,但看银子,那是贼亮贼亮的!保证给您把里面的门道,看得一清二楚!”
正说着,采薇己经捧着几本厚厚的账册,快步走了回来。
她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小姐,账本取来了。”她将账册放在书案上,低声禀报道,“只是……账房的孙管事说,这些都是府里的要紧东西,按规矩,只能在此处看,不能带回院里。”
这显然是对方故意刁难。
“无妨。”沈青瓷并不在意,“放这儿吧。”
她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了开来。
那是一本关于京郊那三百亩良田的账册。
顾晏也好奇地凑了过去,与她并肩站着,一同看向那本账册。
账册的纸张泛黄,上面用工整的馆阁体,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一笔的收支。
顾晏虽然看不懂那些繁复的古代记账符号,但他能看懂那些数字。
一看之下,他就乐了。
这假账,做得也太假了吧?
“夫人,你看这里。”他指着其中一页,像个发现了新大陆的孩子,嚷嚷了起来,“这上面写着,去年春天,为了修缮田庄的灌溉水渠,花了足足八百两银子?开什么玩笑!就那几条小水沟,用金子糊也不用这么多钱吧?”
他又翻了一页,再次发出了惊叹。
“还有这里!夏季遭了蝗灾,颗粒无收,所以亏损一千两?不对啊,我记得去年夏天,京城风调雨顺,根本就没什么蝗灾啊!我还在护城河边钓了一下午的鱼呢!难道这蝗虫,还认地界儿,就只吃咱们家的庄稼?”
他像个单纯的、口无遮拦的地主家的傻儿子,将自己看到的“不合理”之处,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
他说的这些,其实都是些很浅显的、只要稍加调查就能发现的漏洞。
但在陆夫人他们看来,沈青瓷一个深闺女子,断然不会去关心这些“俗务”;而顾晏一个纨绔草包,更是连账本都不会看。
所以,他们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造假。
沈青瓷静静地听着顾晏的“吐槽”,没有说话。
她翻开另一本,那是关于京城东市那间旺铺的账册。
这本账册,做得比田庄那本,要“精美”得多。
上面详细地记录着每日的客流、货品的损耗、伙计的工钱……每一笔支出,都有名有目,看起来无懈可击。
最终的结论,依旧是——由于地段租金昂贵,竞争激烈,店铺连年亏损,全靠侯府公中贴补,才勉强维持。
“这家铺子,卖的是南边的丝绸和时兴的衣料。”沈青瓷淡淡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考校顾晏,“你觉得,问题会出在哪?”
顾晏摸着下巴,盯着那本账册,看了一会儿。
他虽然不懂古代的生意经,但他懂现代的“财务模型”。
很快,他就从一堆看似正常的数字里,发现了一个致命的矛盾。
他指着账册上的两栏,说道:“夫人,你看。这里写着,每个月伙计的工钱,是一笔固定的开销,雷打不动。而这里,又写着,每个月卖出去的货品数量,却是时高时低,有时候甚至一个月都开不了张。这就奇怪了。”
“有何奇怪?”沈青瓷不动声色地问道。
“太奇怪了!”顾晏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按理说,生意这么差,老板早就该裁掉几个伙计,节省开支了!哪有养着一帮闲人,白白发工钱的道理?除非……”
他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除非,这家铺子,根本就不是靠卖东西赚钱的!”
“它就是一个……一个幌子!一个用来洗……咳咳,一个用来过账的空壳子!”
他差点就把“洗钱”这个现代词汇给说了出来,还好及时改了口。
但他的意思,己经表达得非常清楚了。
沈青瓷看着他,那双清冷的凤眸中,终于,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正的、难以掩饰的震惊。
她原本只是想利用他,来指出那些最浅显的、关于数字的漏洞。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能透过这本天衣无缝的假账,一眼就看穿了这家铺子最核心的、最隐秘的用途!
这……这己经不是“狗屎运”能解释的了。
这是一种近乎于本能的、对金钱流动规律的恐怖首觉!
她心中那座名为“工具人”的天平,在这一刻,发生了剧烈的倾斜。
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悄然成型。
一个原本只是想用来“搅浑水”的计划,因为顾晏展现出的、远超她预期的能力,而变得更加大胆,也更加致命。
她缓缓地合上了账本,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她看着顾晏,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带着几分冰冷寒意的笑容。
“顾晏。”
“你说,如果我们让这家‘亏损’的铺子,突然‘赚’一大笔钱,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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