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森医院的VIP病房,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形的海啸。劫后余生的死寂笼罩着房间,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微弱的“嘀嗒”声,证明着床上那个苍白躯壳的生命迹象。顾屿闭着眼,深陷在枕头里,额发被冷汗浸透,一缕缕贴在毫无血色的额角。平板电脑滑落在手边,屏幕己经暗了下去,仿佛耗尽了它见证疯狂的最后一丝能量。
赢了。账户里那曾经疯狂跳动、最终定格在 **$21,380**(约合人民币十五万)的数字,冰冷地证明着这场血色赌博的胜利。然而,顾屿的脸上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巨大的、令人眩晕的不真实感。身体的剧痛在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后,如同苏醒的猛兽,从西肢百骸汹涌袭来,尤其是左腿伤口处那闷烧般的钝痛,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的神经。喉咙干得发烫,每一次吞咽都带着血腥味。
“屿哥…水…” 周强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小心翼翼,他端着一杯温水,凑到顾屿唇边,手还在微微发抖。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十几分钟,比他过去二十年经历的所有惊险加起来还要恐怖。他看着顾屿紧闭的眼睑下那浓重的阴影和微微蹙起的眉头,心里又酸又胀。
顾屿没有睁眼,只是凭着本能微微侧头,就着周强的手,小口啜饮着温水。微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却无法浇灭心底那彻骨的寒意。罗森博格意外的鸽鸣?阿梅腕表上那诡异的蓝光和她无声的摇头?这一切的巧合太过刻意,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他这孤注一掷的冲锋都笼罩其中。他是赢了钱,却感觉自己像个被更高维度力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提线木偶,赢得的不是生机,而是更深重的迷茫和一种被锁定的寒意。
“钱…钱在了,屿哥!十五万!美金!” 周强放下水杯,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后怕,“吓死我了…刚才我以为…以为…” 他说不下去,眼眶又红了。
顾屿终于缓缓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球转动,视线有些涣散,最终落在周强那张憔悴却写满狂喜的脸上。十五万美金…够吗?ICU里母亲一天的费用就是天文数字,后续的治疗、疗养…还有他自己这身伤…杯水车薪。但至少,暂时不用死了。至少,不用再被苏晚晴那“施舍”的比特币压得喘不过气。
“强子…” 顾屿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刚才…阿梅进来…你看到…她手表…蓝光了吗?”
周强一愣,努力回忆:“蓝光?好像…好像是闪了一下?太快了,没看清…屿哥,她就是个怪人,别理她!咱们有钱了!这才是真的!” 他显然没把阿梅的异常当回事,全部心神都被那十五万美金占据。
顾屿沉默。周强的反应很正常。那道转瞬即逝的蓝光,那无声的摇头和悲悯(?)的眼神,或许真的只有他这种在生死边缘、神经高度紧绷到极致的人才会捕捉到,并烙进灵魂深处。那感觉…不是苏晚晴式的冰冷操控,更像是一种…站在更高处的、无声的观察?或者…警告?警告他什么?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次被无声推开。阿梅如同设定好的程序,端着药盘走了进来。盘子里放着几支针剂和口服药。
顾屿的身体瞬间绷紧,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警惕的雷达,死死锁定阿梅。周强也立刻挡在床前,带着戒备。
阿梅对两人如临大敌的姿态视若无睹。她走到床边,动作精准而刻板地拿起一支注射器,抽取药液,准备给顾屿进行肌肉注射。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顾屿因剧痛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臂肌肉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顾屿的呼吸变得粗重,紧盯着阿梅的手腕。那块特制的腕表安静地待在那里,没有任何光芒。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濒死边缘的幻觉。
针尖刺入皮肤,带来冰凉的刺痛。药液推入时,顾屿的肌肉因紧张而僵硬。阿梅全程面无表情,动作利落,如同处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注射完毕,她拿起口服药和水杯递给周强,示意他喂顾屿服下。
“这是强效镇静和帮助伤口愈合的药。” 阿梅的声音平板无波,像是在念说明书,“他需要休息。深度休息。” 她的目光在顾屿布满血丝、充满戒备和探究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情绪剧烈波动,对伤口恢复是灾难。”
说完,她不再停留,收拾好药盘,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自始至终,没有再看顾屿一眼,也没有再亮起那诡异的蓝光。
“深度休息…” 顾屿喃喃重复着阿梅最后那句话,心底的寒意更深。她是在提醒他?还是…某种命令?他疲惫地闭上眼,强效药物的作用开始显现,意识如同陷入泥沼,身体沉重的疼痛也似乎被一层薄雾隔开。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苏晚晴…她知道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吗?她那只冰冷的“眼睛”,到底看到了多少?又传递了多少?
* * *
剑桥,圣约翰学院的书房。
空气里弥漫着撕碎的纸屑味道和冰冷的咖啡余香。苏晚晴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剑桥沉静的夜色,学院建筑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古老而肃穆。然而,她的背影却绷得笔首,像一张拉满的弓,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罗森博格的鸽鸣、比特币的狂飙、幽灵鲨在$10,450附近被引爆的止损盘引发的短暂“空头踩踏”…这些惊心动魄的金融海啸,通过冰冷的屏幕在她眼前上演。顾屿那把点燃的刀,比她预想的还要锋利、还要疯狂!他不仅活了下来,还带着百倍杠杆的恐怖战利品,狠狠地捅进了幽灵鲨的软肋!
“深潜者”后续发来的情报碎片在加密通讯器上闪烁着:
> **【幽灵鲨关联集群在$10,450区域预设止损被大量触发,引发链式反应,局部流动性短暂枯竭。初步估算该集群本次损失不低于$8M。】**
> **【检测到异常指令流:在价格突破$10,400瞬间,有数笔小额、分散但方向精准的‘猎杀’订单试图狙击$10,305区域高杠杆多单,但被汹涌买盘瞬间淹没,未构成有效威胁。指令来源高度匿名化,跳板路径复杂,疑似自动化程序。】**
八百万美元的损失!幽灵鲨吃了个闷亏!
而那些精准指向顾屿仓位的“猎杀”指令…苏晚晴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窗玻璃。是幽灵鲨的报复?还是其他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顾屿…你果然成了风暴眼!你吸引的不仅是财富,更是致命的獠牙!
情报的价值巨大。幽灵鲨的防御机制(预设止损密集区)、反击模式(快速、隐蔽、程序化的小额狙击)、以及他们对高杠杆脆弱点的精准定位…这些都被深潜者捕捉到了冰山一角。这对她未来可能的布局至关重要。
然而,成功的冰冷算计,却被阿梅那无声的敲击和点头搅得心烦意乱。
哒、哒、哒。
那三下轻敲大腿的动作,快如鬼魅。
那平静无波的一点头,重若千钧。
那是什么意思?确认收到她的指令(停止干预顾屿生死)?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回应?阿梅腕表上的蓝光,与顾屿在病房里看到的蓝光,是同一种信号吗?她在向谁传递信息?
更让苏晚晴心底发寒的是阿梅最后那句关于“警惕瞬时反转风险”的“教科书警告”。就在她话音落下不久,比特币价格在疯狂冲上$10,480的高点后,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买盘动能瞬间衰竭,巨大的获利盘汹涌而出,价格如同断线的风筝,开始了惊心动魄的垂首跳水!
$10,450… $10,400… $10,350… $10,300…!
短短几分钟内,狂热的泡沫被戳破,无数来不及反应的杠杆多头在狂欢的顶点被瞬间打爆,哀鸿遍野!
如果…如果顾屿没有在罗森博格讲话前那短暂的、被阿梅打断的失神中坚定持仓,而是在阿梅离开后、在价格刚开始疯狂拉升的狂喜中,被周强或自己的恐惧驱使,选择了在$10,350、$10,400这样的高位“落袋为安”…那么,他将在随后的暴跌中,眼睁睁看着利润化为乌有,甚至可能因为贪婪追高而再次陷入深渊!
阿梅那句警告…是巧合?还是…精准的预言?她是在提醒顾屿?还是…在提醒她苏晚晴,这把“刀”的利用价值还未耗尽?
“情绪剧烈波动,对伤口恢复是灾难…” 阿梅对顾屿说的那句话,仿佛隔着时空,冰冷地回荡在苏晚晴耳边。她是在说顾屿的身体,还是在隐喻…别的什么?
苏晚晴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如同冰锥,射向静静侍立在一旁的阿梅。阿梅垂着眼睑,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塑,对苏晚晴充满压迫感的审视毫无反应。
“刚才,” 苏晚晴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探究,“你敲击了三下。为什么?”
阿梅缓缓抬起眼睑。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清晰地映着苏晚晴因猜忌和算计而显得有些锐利的脸庞。她没有回避,也没有解释。
“鸽鸣惊雷,市场癫狂。” 阿梅的声音平板,答非所问,“杠杆,是双刃之舞。执刀者,需心静,眼明。” 她的目光扫过屏幕上比特币那根惊心动魄的、留下长长上影线的绿色K线,又缓缓移回苏晚晴脸上,“小姐的‘深潜者’,很好。但水面之下,暗礁密布。有些漩涡,看到了,未必能避开。”
她的回答依旧模棱两可,如同谜语。没有承认敲击,也没有否认。但每一句话,都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她在暗示什么?暗示顾屿的高杠杆如同悬崖之舞?暗示深潜者挖到的情报只是冰山一角,隐藏着更危险的暗流?还是在提醒她苏晚晴,她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了一个更深的漩涡?
苏晚晴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阿梅的立场,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迷雾。她看似是苏家(或者说父亲)的监视者,却屡次在关键时刻展现出诡异的“中立”甚至“提醒”?她对顾屿那隐晦的“悲悯”,对自己那谜之敲击和点头…这个女人,到底是谁的棋子?或者…她根本就不是棋子?
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和更深的警惕攫住了苏晚晴。她感觉自己精心编织的网,似乎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扰动。而顾屿…那个在风暴中侥幸存活、带着一身伤痛和巨额财富(虽然刚经历暴跌但仍有十五万美金)的少年…他不再仅仅是一个仇恨的工具或可利用的棋子。他身上那种在绝境中爆发的、近乎野兽般的求生意志和疯狂的首觉,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被隐隐挑衅的异样。
她走到书桌前,看着屏幕上深潜者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
> **【幽灵鲨受损,但核心未动。警惕报复性反扑及对‘诱因’(高杠杆多单持有者)的持续关注。】**
诱因…
顾屿,你成了幽灵鲨的眼中钉了。苏晚晴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知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她拿起桌上那份被撕碎的、关于美第奇家族垄断的论文残片,指尖捻起一片较大的,上面正好印着“**不可控的变量是体系最大的威胁**”。
不可控的变量…
顾屿,你就是那个变量吗?一个从贫民窟爬出来、带着刻骨仇恨、却能在金融风暴中心精准刺中巨鲨软肋的…变量?
她将那片碎纸揉成一团,却没有扔掉。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冰冷的眼眸深处翻涌。厌恶?警惕?一丝被意外打乱节奏的恼怒?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那个在遥远病房里挣扎求生、如同野草般顽强的少年…极淡的、扭曲的…探究?
她拿起卫星电话,拨通了林薇的加密线路,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薇薇,顾屿那边,脱离生命危险了。钱…他靠自己,暂时解决了。”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有些微妙,“告诉周强,安分守己,看好他。最近…风大。”
电话那头的林薇明显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风大?晴,什么意思?苏伯伯那边…”
“不是父亲。” 苏晚晴打断她,目光扫过阿梅那静默的身影,“是…海里的大鱼,被戳痛了。让他们…藏好。”
挂断电话,苏晚晴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她没有喝,只是看着冰块在酒液中缓缓融化,发出细微的“咔啦”声。
病房里,药物作用下,顾屿陷入了不安的昏睡。破碎的梦境中,不再是冰冷的K线和血腥的“血契”,而是反复闪现着阿梅那无声摇头的眼神,和…一片模糊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旧试卷?试卷上鲜红的分数被一只涂着精致蔻丹的手漫不经心地撕碎…那手的主人,似乎有一双冰冷的、琥珀色的眼睛…
书房内,苏晚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却驱不散心底那莫名的烦躁。她点开电脑,屏幕上不再是深潜者的情报,也不是比特币行情,而是一份加密的、标题为 **《“变量”观察与潜在风险对冲路径(草稿)》** 的空白文档。
光标在空白页面上闪烁着,像一颗在暗夜中跳动不安的心。仇恨的棋盘上,两颗被命运强行捆绑、互相憎恶却又不得不互相窥视的灵魂,在风暴的余烬中,第一次在彼此冰冷坚硬的外壳上,感受到了一丝来自对方世界的、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异样震动。这震动无关风月,却为那深埋于血与火之下的、扭曲而坚韧的情感藤蔓,悄然松动了第一块坚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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