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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飞过万重山 第106集 书声河灯

小说: 轻舟飞过万重山   作者:爱德华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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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堂的晨读声撞在窑厂的断壁上,碎成一片清越的响,像把碎石子撒进了空陶罐,又从罐底的裂缝里漏出来,漫过砖缝,漫过正在抽芽的薄荷丛,漫到青溪桥的方向去。老秀才站在“劝学”匾额下,藏青色的长衫洗得发灰,领口别着根铜制的书签,是去年河边豚从府城捎来的,上面刻着“教书育人”西个字,边角己被得发亮。他手里的戒尺是用窑厂的老窑木做的,尺身带着烟火熏过的深色纹路,轻敲在青石黑板上时,“有教无类”西个字被晨光镀上金边,石缝里还嵌着点窑灰——是去年盖学堂时,钱九和泥太急溅上去的,如今成了字里藏着的星子。

“念!”老秀才的声音带着底气,戒尺往黑板上一拍,震得石屑簌簌往下掉。他的嗓子有点哑,是前几日教孩子们唱《诗经》里的“关关雎鸠”喊哑的,却更添了几分厚重,像老窑工们哼的号子。二十多个孩子齐声诵读,声音里混着奶气和粗粝——老窑工的孙子狗剩豁着两颗门牙,读“人之初”时总把“初”念成“出”,惹得后排的孩子偷笑;船户的女儿阿莲辫梢绑着红头绳,声音脆得像敲瓷碗,念到“性本善”时,尾音能绕着梁上的蛛网打个转;还有小石头怀里抱着的白猫薄荷,不知是被书声惊着了,还是觉得有趣,偶尔应和一声“喵呜”,竟和“习相远”的调子合上了拍子。

薄荷总爱蹲在最前排的矮桌上,那是河边豚特意让人打的,桌面矮到刚及孩子膝盖,桌腿还刻着圈波浪纹,据说是模仿青溪河的水浪。它爪子扒着描金的“学”字,把金粉蹭得满桌都是,倒像给字添了层毛茸茸的边。有次阿莲偷偷把练字的墨汁抹在它鼻尖上,它“喵”地跳起来,踩得宣纸印满小梅花,老秀才非但没骂,反而笑着说:“这是猫先生留的墨宝。”

河边豚站在窑门口,看着这幕忽然笑了。他刚从青溪桥回来,鞋面上还沾着桥洞下的青苔,裤脚卷着,露出小腿上道浅疤——是去年修桥时被碎石划的。手里拎着个蓝布包,里面是按察使送的新算盘,算珠是牛角做的,泛着温润的光,边缘被磨得光滑,显然是用过几年的旧物。“王师傅说,青溪桥的石雕好了。”他把算盘递给老秀才,指尖蹭过包布上绣的芦苇纹——是沈文远的娘绣的,去年她临终前,颤巍巍地把这布包塞给河边豚,说“学堂得有个算账的物件,不然孩子们将来被人糊弄”。“龙纹的眼珠用的是窑厂烧的琉璃,正午太阳照过时,能在河面映出光来,像两颗会跑的星。”

老秀才摸着算盘,算珠碰撞的“噼啪”声混着读书声,竟格外和谐。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刚当先生时,用的是块裂成两半的木算盘,珠子掉了三颗,就用窑厂的陶珠代替,孩子们算算术时,陶珠总从裂缝里滚出来,捡珠子的功夫比算数还长。“等放了学,带孩子们去桥上看看。”他往墙角瞥了眼,草垛动了动,露出片青布衣角,“钱九那小子又躲在哪儿偷懒?”

草垛后传来窸窣声,钱九抱着捆芦苇钻出来,后腰的绷带还没拆,走路时身子仍有些发僵——是昨天帮李老爹抬窑砖时抻着了旧伤,疼得他夜里没睡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哪能偷懒?”他举着芦苇杆晃了晃,杆梢的芦花簌簌掉,落在他沾着泥的肩膀上,“给孩子们编蝈蝈笼呢,李老爹说芦苇得趁晨露没干时编,才不容易断。你看这篾条,软和得能绕手指。”他献宝似的举起个快编好的笼子,笼口留着个梅花形的缝,“小石头说要给薄荷当窝,让它也听书,将来说不定能成精。”

沈文远从窑厂深处走来,手里捧着个陶瓮,瓮口用红布扎着,飘出淡淡的酒香。他的袖口沾着陶土,是今早给孩子们修砚台时蹭的——有个孩子把砚台摔裂了,他用窑泥掺糯米浆补好,说“物件修修还能用,就像人摔了跤,爬起来接着走”。陶瓮上印着窑厂的火印,是去年封坛时他亲手盖的,当时河边豚还笑他“学什么酸文人搞这套”,他却说“这叫念想”。“去年封的薄荷酒,该开封了。”他把陶瓮放在石桌上,泥封一启,清冽的酒香混着草木气漫开来,里面还飘着片完整的薄荷叶,是去年薄荷刚长起来时摘的,边缘还带着点锯齿印,“按老规矩,学堂开课得喝杯酒,说是‘文气入喉,下笔有神’。”

孩子们立刻围过来,眼睛亮得像河里的星。老秀才用粗瓷碗倒了小半碗,先递给河边豚:“你是父母官,先喝,盼着万川再无苛政,孩子们能安心念书。”河边豚接过碗,仰头饮尽,酒液带着薄荷的清凉滑入喉咙,他忽然想起十年前,自己刚当捕头时,也是在这窑厂,老秀才用同样的粗瓷碗,给了他半碗糙米酒,说“守着万川,得有股子酒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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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秀才又给沈文远倒了点:“你守着窑火,喝了盼着砖硬堤牢,再不怕洪水。”沈文远的手指在碗沿,碗上还留着河边豚的指温,他笑着饮了,酒气冲上脑门时,竟想起去年炸暗礁的那个夜晚,薄荷的清香混着硝烟味,也是这样让人心里发暖。轮到钱九时,他摆摆手,后腰的伤让他不敢沾酒,只凑过去闻了闻:“够香了,闻着就醉了。”最后老秀才往每个孩子嘴里滴了一滴,连白猫薄荷都舔了舔沾在小石头指尖的酒液,晃着尾巴打了个喷嚏,把孩子们逗得首笑,笑声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

午后的日头正好,晒得砖地发烫,踩上去像踩着块暖炉。老秀才带着孩子们往青溪桥去,队伍像条歪歪扭扭的龙,狗剩举着根芦苇杆当长枪,阿莲牵着小石头的衣角,薄荷则蹲在小石头肩头,尾巴扫得他脖子发痒。石板路上,孩子们的草鞋踩出“哒哒”的响,手里都攥着片芦苇叶——是钱九教的,能吹出简单的调子,狗剩吹得最响,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阿莲吹得最柔,像青溪河的水在流。

走到桥头时,王师傅正踩着脚手架,给龙纹石雕的眼珠嵌琉璃。琉璃是窑厂新烧的,蓝盈盈的像块湖水,里面还裹着根细芦苇,是李老爹特意让窑工加的,说“得让龙记着万川的草,不能忘了本”。王师傅的儿子去年在修河堤时被冲走了,他总说“这桥修得结实,将来孩子们走在上面,就想起他爹也为这河出过力”。

“这叫‘定水珠’。”王师傅擦了擦汗,指节的老茧在阳光下泛白,他指着琉璃里的气泡,“李老爹特意留的,说里面裹着去年的雨水,能镇住河浪。”他往桥栏上泼了瓢水,水珠顺着龙纹往下淌,在琉璃眼珠上聚成晶亮的球,“你看,滑不溜手,水再大也冲不歪。”

小石头突然指着桥洞下的石缝,那里冒出丛薄荷,叶片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根须顺着石缝往深处钻,竟缠着块碎砖——是去年修桥时掉的,砖上还留着沈文远刻的半个“安”字。“是薄荷!”他跑过去想摘,却被河边豚拉住。

“留着。”河边豚蹲下来,看着薄荷的根须紧紧扒着石面,像无数只小手,“让它长着,桥洞潮,薄荷能驱虫,也能记着路。等明年,说不定能爬满整个桥洞,到时候孩子们来念书,远远就能闻见香味。”

傍晚时,万川的河面上飘起了河灯。是孩子们用窑厂的碎瓷片扎的,瓷片是去年烧砖时剩下的,边缘被李老爹用砂轮磨得光滑,不会割手。灯盏里点着松脂,是老窑工们从窑壁刮的,燃起来带着股松木香,映得瓷片上的刻字明明灭灭——每个孩子都在瓷片上刻了自己的名字,狗剩的“剩”字多了一撇,像个小尾巴;阿莲的“莲”字少了草头,她说“像水里的莲,没草也能活”;连薄荷的爪印都被小石头拓了上去,像朵歪歪扭扭的花。

钱九撑着小木船,把河灯往河心划,船桨搅碎了水面的灯影,像撒了把碎银。船是他爹留下的,去年在暗河撞破了个洞,他用窑泥掺着头发补了,现在划起来还微微渗水,得时不时用葫芦瓢舀一瓢。“刘爷爷说,河灯能载着心愿到下游,让走水路的人都看见。”他忽然咳嗽起来,后腰的伤在晚风里隐隐作痛,额上渗出细汗,他却笑着说,“等我好了,就教孩子们划船,让他们知道,这河既是路,也是家。就像这河灯,看着漂得远,根还在万川。”

沈文远站在桥上,看着河灯连成串,像条发光的龙。老秀才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他正教孩子们唱窑工的号子:“烧砖硬,河水长,万川的娃,有担当……”孩子们唱得参差不齐,狗剩跑调跑到天边,阿莲却能把尾音拉得老长,连白猫薄荷都竖着耳朵,尾巴随着调子轻轻晃,仿佛也在跟着打节拍。

河边豚摸出块玉佩,是和沈文远成对的螭龙佩,月光照在玉上,映出桥栏的影子。他忽然想起去年汛期,自己就是站在这里,看着沈文远抱着石头跳进洪水,那时觉得天快塌了,如今看着孩子们的笑脸,倒觉得天塌下来,也有人能顶着。他明白,万川的根从来不止在土里、在砖里,更在这些读书声里、号子声里,在孩子们眼里的光里。就像这青溪桥,龙纹再精,琉璃再亮,终究是为了托着人往前走——走得稳,走得远,走得记着来时的路。

白猫薄荷蹲在桥栏上,尾巴扫过刻着“监工”二字的地方,河灯的光在它眼里明明灭灭,像藏着片小小的星河。远处的窑厂还亮着灯,李老爹大概还在烧今晚的砖,火光映在河面上,和河灯连成一片,分不清哪是火,哪是星。风从河面吹过来,带着薄荷的清香,带着酒香,带着孩子们的笑声,像首没写完的歌,轻轻唱着万川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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