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案的公堂设在县衙正厅，案几上堆着从粮仓搜出的账本，纸页泛黄，墨迹却依旧清晰。光头管家跪在堂下，筛糠似的发抖，嘴里反复念叨着："都是王三指使的......小的只是个跑腿的......"
河边豚坐在侧席，指尖敲着桌面，节奏与公堂外的梆子声重合。他面前摊着张地图，是万川周边的盐道分布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十几个红点——都是王三私藏盐引的窝点。"你说王三的盐都藏在鹰嘴崖？"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股穿透力。
管家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是......是鹰嘴崖的山洞里，那里地势偏，少有人去......"
"带他去指认。"河边豚起身时，腰间的玉佩撞在腰间的令牌上，发出清脆的响。那是水上飞留下的捕头令牌，边缘己被得发亮，背面刻着个极小的"飞"字。
一行人赶到鹰嘴崖时，山风正烈，卷着碎石子打在脸上生疼。崖壁上的藤蔓像绿色的网，缠绕着露出的岩石，隐约能看见个黑黢黢的洞口，被茂密的灌木丛挡着。"就在那儿......"管家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着洞口。
衙役拨开灌木，一股咸腥味扑面而来，混杂着霉味，让人忍不住皱眉。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进入，里面黑漆漆的，深不见底。河边豚点燃火把，火苗在风中摇曳，映出洞壁上斑驳的划痕——像是有人用利器反复刮过，边缘还沾着暗红的印记，看着像干涸的血迹。
"里面有动静。"一个衙役压低声音，握紧了腰间的刀。
果然，洞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河边豚示意众人退后，自己举着火把慢慢靠近。火光里，他看见几只硕大的老鼠从洞里窜出来，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绿光，身上沾着白色的粉末——是盐。
再往里走，洞壁渐渐开阔，地上堆着十几个麻袋，麻袋口敞开着，白花花的盐粒洒了一地。盐堆旁躺着个黑影，蜷缩在角落，发出痛苦的呻吟。
"是王三！"一个衙役惊呼。
河边豚举着火把走近，只见王三浑身是伤，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是被人打断了。他的官服被撕得破烂，露出的皮肤上布满鞭痕，嘴角还淌着血，看见火光，他费力地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是......是知府小舅子......他怕我把事捅出去，带人来抢盐......"
"他为什么要抢盐？"河边豚追问，火把凑近了些，照亮王三怀里的一个油纸包。
王三挣扎着把油纸包递过来，声音嘶哑："这是......他和盐商勾结的账本......还有......还有他私吞赈灾粮的证据......"
油纸包打开，里面果然是本厚厚的账本，每一页都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还有几封书信，字迹潦草，却透着股贪婪。其中一封写着："万川的盐价再抬三成，灾情越重，越能赚大钱......"落款是知府小舅子的名字，旁边还盖着个模糊的私章。
河边豚将账本收好，正准备问话，王三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他......他还说了......要把万川的盐都运去......黑市......那里有......"话没说完，王三的头一歪，没了气息。
山风从洞口灌进来，火把的火苗剧烈晃动，映得众人的影子在洞壁上扭曲变形，像张牙舞爪的鬼魅。"黑市？"河边豚皱起眉，"万川还有黑市？"
徐方贵凑过来，脸色有些发白："确实有个地下黑市，在城西的废弃窑厂，据说什么东西都能交易，官府查过几次，都被他们提前察觉，让跑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听说那里的头目很神秘，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知道他出手阔绰，尤其喜欢收些......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河边豚想起王三怀里的账本，"是指赃物？"
"不止。"徐方贵咽了口唾沫，"还有人说，他收过人骨、坟里的陪葬品......甚至......甚至有活人的器官......"
这话一出，周围的衙役都变了脸色，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河边豚望着洞口外的天空，乌云正慢慢压过来，像块巨大的黑布，要把整个鹰嘴崖盖住。"备车，去废弃窑厂。"
废弃窑厂坐落在城西的山坳里，残垣断壁间长满了野草，窑口黑黢黢的，像只巨兽的嘴，吞噬着阳光。远远就能看见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窑厂外徘徊，穿着黑色的斗篷，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他们在交易。"一个衙役低声说，指着两个斗篷人正交换着什么，一个递过去个锦盒，另一个则给了个沉甸甸的钱袋。
河边豚示意众人埋伏在草丛里，自己则和徐方贵绕到窑厂后方。那里有个破洞，是以前烧窑时留下的烟道，刚好能容一人钻进去。"我进去看看，你们在外接应。"
钻进烟道时，烟灰呛得他首咳嗽。烟道很窄，只能匍匐前进，粗糙的砖壁擦得胳膊生疼。爬了约莫两丈远，前方透出微光，还传来说话声。
"这批货不错，那老东西的陪葬品里竟有块血玉，能卖不少钱。"是个沙哑的男声，带着得意。
"小心点，最近县衙查得紧，听说新来的副县令很不好惹。"另一个声音尖细，像用指甲划过玻璃，"上次王三的人就是栽在他手里，别阴沟里翻船。"
"怕什么？"沙哑男声嗤笑，"一个毛头小子而己，能掀得起什么浪？等这批货出手，咱们就去江南，那里油水更足......"
河边豚屏住呼吸，慢慢往前挪了挪，透过烟道的缝隙往外看。窑厂里摆着十几个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货物"——有锈迹斑斑的兵器，有缺胳膊少腿的佛像，还有些用黑布盖着的东西，轮廓看着像......棺材板？
两个斗篷人正站在架子前清点货物，其中一个手里拿着块血玉，在火把下泛着诡异的红光。河边豚认出那血玉的纹路——和王三账本里描述的"贡品玉"一模一样，是去年朝廷发放给万川的赈灾物资，据说能安神定惊，却被人偷了出来。
"动手！"河边豚低喝一声，从烟道里猛地窜出，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火把架。火把落地，引燃了地上的干草，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两个斗篷人吓了一跳，转身就想跑，却被从外面冲进来的衙役堵住了去路。"拿下！"河边豚大喊，自己则扑向那个拿血玉的斗篷人。
那人反应倒是快，抬手就把血玉往嘴里塞，想吞下去销毁证据。河边豚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咔嚓"一声，斗篷人的手腕脱臼了，血玉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另一个斗篷人想从后窗逃跑，被徐方贵拦住，两人扭打在一起。徐方贵虽说是文官，常年舞文弄墨，手上却有些力气，一把扯掉了对方的斗篷——露出张布满刀疤的脸，竟是知府府里的一个管事！
"是你！"徐方贵又惊又怒，"李管事，你竟敢监守自盗！"
李管事啐了口唾沫，脸上的刀疤扭曲着，显得格外狰狞："既然被你们发现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他突然从怀里掏出把匕首，狠狠刺向自己的喉咙。
"不好！"河边豚眼疾手快，飞身上前一脚踢掉匕首。匕首落地，发出"当啷"一声，在火光中闪着寒光。
衙役们一拥而上，将李管事捆了个结实。另一个斗篷人见势不妙，早就吓得瘫在地上，抖着嗓子喊："我只是个跑腿的......都是李管事逼我的......"
大火渐渐被扑灭，窑厂里弥漫着烧焦的味道，混杂着烟灰和汗臭。河边豚捡起地上的血玉，玉质温润，却透着股阴冷，显然是长期接触阴物所致。"把他带回县衙，严加审讯。"他指着李管事，声音冷得像山风，"我要知道黑市的所有底细，还有他背后的人。"
回到县衙时，天己经黑透了。公堂里点着十几根蜡烛，照亮了墙上的"明镜高悬"匾额，却照不进人心的暗处。李管事被绑在柱子上，低着头，一言不发，像块顽固的石头。
"你不说也没用。"河边豚将一叠证据拍在案上，有李管事与盐商的交易记录，有他出入知府府的腰牌，还有那块血玉，"这些足够定你的死罪，但若你说出背后指使你的人，或许还能留条活路。"
李管事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挣扎，随即又恢复了死寂："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河边豚没再逼问，只是让人把他关入大牢，明日再审。他知道，对付这种硬骨头，得用巧劲，不能硬碰硬。
夜深人静时，河边豚独自来到大牢外。月光透过铁窗洒进来，照在李管事蜷缩的身影上，像给他镀了层银霜。他听见李管事在低声哼唱着什么，调子很怪，像是首童谣，又带着股说不出的悲凉。
"那是你孩子的摇篮曲吧？"河边豚的声音突然在牢外响起。
李管事的身体猛地一僵，哼唱声戛然而止。
"账本上记着，你每个月都会往城南的宅子送钱，那里住着个女人和一个三岁的孩子，是你的妻儿吧？"河边豚的声音很轻，却像根针，刺中了李管事最柔软的地方，"你若不说，他们以后怎么办？难道让孩子从小就背负着'罪犯之子'的名声，抬不起头吗？"
铁窗后的身影剧烈颤抖起来，过了许久，才传来压抑的哭声，像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绝望而痛苦。
河边豚知道，他动摇了。人心再硬，也总有软肋，而亲情，往往是最致命的那一根。
"明日天亮前，我等你的答案。"他转身离开，留下李管事在黑暗中独自挣扎。夜风穿过牢房的铁栏，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哭泣，又像在低语，诉说着这万川地面上的悲欢离合。
回到书房，河边豚铺开卷宗，在"黑市头目"一栏下画了个问号。烛光摇曳中，他仿佛看见水上飞的影子在纸上晃动，笑着说："查案就像拓鱼，得有耐心，慢慢磨，总能看清纹路。"
他提笔在问号旁写了两个字："深挖。"笔尖划过纸页，留下清晰的痕迹，像在黑暗中划亮了一根火柴，虽微弱，却足以照亮前行的路。窗外的梆子敲了三下，己是三更天，万川的夜，还很长，但他知道，天总会亮的，就像青溪河的水，无论绕多少弯，最终都会汇入大江，奔向更广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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