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山林,对林默而言,就像自家的后院。
每一棵树的朝向,每一块岩石上的苔藓,每一阵风里夹带的气味,都是他能读懂的语言。
他带着五十名陈谦亲手挑出来的精锐,像一群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密林深处。
这五十人,是刀口舔血的悍卒。他们看人的眼神,都带着一股审视的、随时准备扑上去咬断你喉咙的野性。一开始,当陈谦命令他们听从林默这个毛头小子的指挥时,他们的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怀疑和轻蔑。
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懂什么叫行军,什么叫索敌?
但这份轻蔑,在行进了不到半个时辰后,就荡然无存了。
林默几乎不走寻常路。他总能找到被灌木和落叶掩盖的兽道,能带着他们避开布满碎石的陡坡,能提前预判出哪里可能有燕人留下的暗哨。
他从不说话,所有的指令,都通过几个简单而明确的手势来完成。一个摊开的手掌是“停下”,一个握紧的拳头是“戒备”,一根指向地面的手指,则意味着他发现了什么。
他发现的东西,往往是那些老兵们走过去一百遍也未必能注意到的细节。
一根被踩断的、断口还很新鲜的树枝。
一块石头下,一点尚未干涸的、不属于任何野兽的尿渍。
一片树叶上,一缕被风吹来的、属于燕人劣质烟草的焦糊味。
渐渐地,那五十道审视的目光,变成了惊奇,最后,化为了绝对的信服和敬畏。他们终于明白,校尉为什么会看重这个沉默得像块石头的少年。
这小子,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他不是兵。
他是一个顶级的猎人,而这片广袤的山林,就是他的猎场。
陈谦跟在队伍的中间,他看着林默那瘦削但无比沉稳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欣赏。他没有干涉林默的任何一个决定,他把自己,也当成了这支狩猎小队里的一员,将全部的信任,都交给了这个他亲自选中的“刀尖”。
在临近中午时,林默举起了拳头。
整个队伍瞬间定格,五十多个人,像五十多尊石像,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
林默蹲下身,拨开面前的蕨类植物,露出了前方的一片山谷。
山谷里,驻扎着一个大约有两百人的燕军营地。营地不大,但戒备森严,西周布满了明哨暗哨,还有游弋的巡逻队。
这里不是燕军的主力,更像是一个前出的、带有指挥性质的据点。
而在营地的正中央,有一顶格外巨大的、用黑色狼皮缝制而成的帐篷。帐篷的顶上,插着一根图腾柱,上面挂满了风干的骷髏头和五颜六色的羽毛。
“是黑山部的萨满祭司。”陈谦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黑山部的兵,信奉狼神。这个萨满,在他们部族里的地位,比他们的头领还要高。杀了他,比杀了他们一千个兵,还要让他们疯狂。”
这就是陈谦准备的“大礼”。
一份足以让黑山部头领不顾一切、放弃所有战术和理智,也要冲出来复仇的大礼。
“怎么打?”陈谦看着林默,把决定权完全交给了他。
林默的目光,像鹰一样,一寸一寸地扫过整个营地。他在脑海里,迅速构建着一幅立体的地图,计算着风向,计算着距离,计算着每一个哨兵的巡逻路线和视野盲区。
许久,他才伸出手,用手指在泥地上,画出了一个简单的进攻路线。
他的计划,简单、粗暴,却又精准得可怕。
声东击西。
他指了指营地东侧的一处峭壁。
“那里,是视野死角。我会带十个人,从那里摸下去。你们西十人,由校尉带领,在西侧待命。”
他又指了指营地里堆放草料的地方。
“一炷香后,我会用火箭,点燃草料。东边起火,他们的注意力,必然会被吸引过去。”
“趁他们混乱的时候,你们从西侧,以最快的速度,突入进去。目标,只有一个——”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那顶黑色大帐上,“——萨满的脑袋。”
“得手之后,不要恋战,立刻从南边撤退。我会带人,在后面接应,并制造混乱,拖住他们的追兵。”
陈谦看着泥地上的草图,看着林-默那双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
“就这么办。”
没有多余的废话。
林默点了十个身手最矫健的老兵,其中就包括石大夯。
“小子,你可得让老子看清楚了,别把咱们带沟里去。”石大夯一边检查着自己的弓弦,一边嘟囔着。
林默没理他,只是从箭囊里,抽出了一支箭。
他用随身携带的火镰和火石,点燃了一小块浸了油的布条,小心翼翼地缠在箭头上。
然后,他第一个,像壁虎一样,贴着陡峭的岩壁,悄无声息地滑了下去。
石大夯等人,紧随其后。
一炷香的时间,在等待中,显得无比漫长。
陈谦和他手下的西十名悍卒,像一群潜伏在草丛里的猛虎,屏住呼吸,肌肉紧绷,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终于。
“咻——”
一声轻微的破空声,从营地东侧响起。
一支燃烧的箭矢,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入了那堆积如山的草料之中。
干燥的草料,遇上火星,瞬间被点燃。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不过眨眼的功夫,冲天的火光和浓烟,便笼罩了半个营地。
“走水了!东边走水了!”
“快救火!”
燕军的营地,瞬间大乱。
无数士兵提着水桶,拿着沙袋,乱糟糟地朝着东边涌去。
西侧的防御,在这一刻,出现了致命的空当。
“就是现在!”
陈谦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杀!”
一声低吼。
西十头猛虎,同时出闸!
他们没有发出震天的喊杀声,只是沉默地,用最快的速度,冲向那顶黑色的萨满大帐。
守卫大帐的几个燕兵,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几支从暗处射来的弩箭,精准地钉死在了地上。
陈谦一马当先,一脚踹开帐门,冲了进去。
帐内,一个穿着繁复长袍、脸上涂满油彩的老者,正惊恐地看着他。
陈谦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手中的长剑,化作一道匹练,横扫而过。
一颗戴着羽毛冠饰的头颅,冲天而起,滚烫的鲜血,溅满了整个帐篷。
陈-谦一把抓住那颗还在滴血的头颅,转身就走。
“撤!”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如闪电,前后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当大部分燕兵还在东边手忙脚乱地救火时,陈谦己经带着人,提着他们精神领袖的脑袋,冲出了营地。
“萨满死了!萨满被夏狗杀了!”
终于,有燕兵发现了真相,发出了凄厉的、如同杜鹃泣血般的嚎叫。
整个燕军营地,像是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炸开了。
无数双血红的眼睛,盯住了正在向南撤退的陈谦等人。
“追!杀了他们!给萨满报仇!”
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的燕军将领,提着一柄巨大的战斧,怒吼着,第一个追了上来。
他就是黑山部的头领,巴图。
然而,他们刚追出营地不远。
“咻!咻!咻!”
从他们侧后方的密林里,突然射出了一阵密集的箭雨。
正是林默和他带领的那十个人。
这阵箭雨,并不致命,但却成功地迟滞了燕军的追击步伐,为陈谦等人赢得了宝贵的撤退时间。
“在那边!给我射死他们!”
巴图怒吼着,指挥弓箭手还击。
但林默等人,一击得手,立刻就转移了阵地,像一群狡猾的狐狸,消失在了密林之中,只留下一地哀嚎的燕兵。
巴图气得哇哇大叫,却又无可奈何。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谦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山林里。
……
半个时辰后,两支队伍在一处预定好的山涧汇合。
“校尉!”石大夯看到陈谦安然无恙,激动地迎了上去。当他看到陈谦手里提着的那颗萨满头颅时,更是兴奋得满脸通红,“干得漂亮!他娘的,太他娘的漂亮了!”
亲兵营的士卒们,也都发出了压抑的、兴奋的欢呼声。
这一场干净利落的斩首突袭,让他们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丝胜利的希望。
陈谦的脸上,也带着一丝笑意。他走到林默面前,把那颗头颅,扔在了他脚下。
“你做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他看着林-默,眼神里满是赞许,“这颗脑袋,有你一半的功劳。”
林默看着脚下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心里却没有太多的兴奋。
他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望北镇的山里。
只不过,这一次,他猎杀的,是比熊瞎子和野狼,要凶残百倍的猎物。
“校尉,”他抬起头,看向一线天的方向,“该放火了。”
陈谦点了点头。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信号烟火,猛地拉开了引线。
“咻——砰!”
一朵红色的烟花,在灰白色的天空中,骤然炸开,像一朵盛开的血色莲花。
片刻之后。
远方的天际,一线天的方向,一缕黑色的浓烟,像一条被唤醒的巨龙,缓缓地,升上了天空。
然后,是第二缕,第三缕……
无数道浓烟,汇聚在一起,遮天蔽日。
风,起来了。
带着一股草木烧焦的呛人味道,向着他们这边,席卷而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向那个方向。
他们知道,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那被激怒的、被断了后路的、一千多头疯狂的饿狼,马上就要从他们的牢笼里,冲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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