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赵澈在镇北关待了五天。
这五天,对侯将军来说,是地狱。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经营了十数年的军心,被那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用几句温和的言语,几车无关痛痒的赏赐,就轻而易举地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陪着笑,躬着身,像一条最卑微的狗,看着这位皇子殿下,巡视着本该属于他的“领地”。
而对陈谦来说,这五天,是煎熬。
他能感觉到,赵澈的每一次犒赏,每一次对普通士卒的嘘寒问暖,都是在不动声色地,削弱着他在这支军队里,用鲜血和战功建立起来的绝对权威。
赵澈像一个最高明的画师,用“皇恩浩荡”这支笔,蘸着“体恤民情”的墨,在这支军队的灵魂上,画上了属于皇室的印记。
他同样,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第五天,赵澈走了。
走的时候,和来的时候一样,没有太大的排场。
但他留下的那柄名为“斩恶”的刀,和他种下的那些名为“希望”和“野心”的种子,却在这座冰冷的关隘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
皇子走后的第二天晚上,陈谦的营帐里,只点了一盏油灯。
林默,就坐在他对面。
他的胳膊还吊着,但己经能勉强活动。他面前,放着一杯热茶,正冒着袅袅的白气。
两人,相对无言,己经坐了快一炷香的时间。
“怕了?”
最终,还是陈谦,打破了沉默。
林默抬起头,看着他。
陈谦的脸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这几天,他应付那位皇子,比打一场恶战,还要心累。
“怕。”林默很诚实地回答,“末将不知道,自己该怕什么。所以,什么都怕。”
陈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说得好。”他点了点头,“不知道该怕什么,才是最可怕的。”
他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北境地图前。
“殿下说,我是你的鞘。”
林默的心,提了起来。
“他说得没错。”陈谦的声音很平静,“我就是鞘。我的职责,就是护着你这把刀,护着这几千个弟兄,不让他们被那些看不见的、来自上京城的阴风,给吹折了,吹断了。”
他转过身,看着林默,眼神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但是,殿下有一句话,说错了。”
“刀鞘的作用,不是为了让刀,永远待在里面生锈。”
“而是为了让刀,在每一次出鞘时,都能是它最锋利,最致命的时候。”
“林默,”陈谦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一把好刀。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一把刀。我不希望你,折在那些无谓的朝堂争斗里。我也不希望你,变成别人手里,一把只会听令行事的,死刀。”
他从书案上,拿起一卷竹简,扔给了林默。
“这是什么?”林默接住。
“斥候营这半个月来,所有的军情汇总。”陈谦重新坐下,端起了茶杯,“从今天起,你不用再去操练了。你的伤,还需要养。你就待在我的帐里,把这些东西,给我看完。”
“看完之后,你要告诉我三件事。”
“第一,燕人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
“第二,如果我是燕人的新主将,我会从哪里,用什么法子,把这个场子找回来?”
“第三,”陈-谦的目光,变得深邃如海,“如果,你是-我,你要如何,守住这镇北关?”
林默捧着那卷沉甸甸的竹简,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以为,陈谦会因为七皇子的那些话,而对他心生芥蒂,甚至将他雪藏。
他却没想到,陈谦,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来回应那位皇子的“教导”。
赵澈,想教他如何下棋。
而陈谦,则首接将整个棋盘,都摊开在了他的面前。
“殿下说,棋手,要看的是整个棋盘。”陈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 ? 的嘲讽,“可他一个生在深宫里的皇子,又哪里知道,这北境的棋盘,是用什么做的。”
“这棋盘,不是玉石,不是檀木。”
“它是用我们身后,千千万万百姓的血肉和白骨,铺成的。”
“下错一步,满盘皆输。输的,不是一局棋,是无数条人命,是国运!”
“林默,”陈谦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沉重如山的期许,“我想让你看的,不是如何落子。”
“我想让你看的,是这棋盘本身。”
“只有看懂了这棋盘,你才能明白,你手中的刀,每一次挥出,究竟……意味着什么。”
林默的心,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震撼,彻底填满了。
他不再犹豫,也不再迷茫。
他对着陈谦,深深地,低下-了头。
“末将,遵命。”
……
从那天起,林默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成了陈谦帐里,一个最特殊的存在。
他不用操练,不用巡逻,甚至不用参加军议。
他每天要做的,就是看。
看那些斥候们用生命换回来的、潦草而又充满了血腥味的军情。
看那些军需官们送上来的、记录着每一粒粮食、每一支箭矢消耗的账目。
看那些由老刘亲自绘制的、标注着镇北关周围每一条溪流、每一片树林的,更精细的地图。
一开始,他看得头昏脑涨。
那些枯燥的数字,那些陌生的地名,那些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像一团乱麻,在他的脑子里搅成一团。
但渐渐地,他那属于猎人的、对细节和规律的敏锐首觉,开始发挥作用。
他开始发现,燕人游骑的出没,并非毫无规律。他们的路线,总会巧妙地避开某些商队,而精准地打击另一些。
他开始发现,军粮的消耗,在某些特定的营头,总会莫名其妙地高出一截。而那些营头的将官,都与侯将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开始发现,地图上,有几处看似不起眼的、被标注为“废弃”的矿洞,其位置,却恰好能对镇北关的几条主要补给线,构成致命的威胁。
一根根看不见的线,被他从那团乱麻中,慢慢地抽了出来。
整个镇北关,甚至整个北境的局势,在他的脑海里,不再是一片模糊的混沌。
它开始变得清晰,变得立体。
他仿佛能看到,在那片广袤的土地上,无数颗棋子,正在移动,正在博弈。
有陈谦的,有侯将军的,有燕人的,甚至……还有那位远在上京的七皇子的。
而他自己,也身处其中。
这天,王富贵又溜了进来,给他送来了一罐新熬的鱼汤。
“林百夫长,这是小的托人从关内弄来的,最新鲜的河鲤,最补身子了。”
林默喝着汤,状似无意地问道:“富贵,你家里是开米铺的,路子广。你知不知道,最近关内,有哪几家商行,在偷偷地往北边,贩卖铁器和食盐?”
王富贵舀汤的手,猛地一抖,汤差点洒了出来。
他抬起头,看着林默,眼神里,满是惊恐。
贩卖铁器和食盐给燕人,这可是通敌的大罪,是要满门抄斩的!
林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平静,却又像一把刀,能首接插进你的心里。
王富贵挣扎了许久,脸上的肥肉,都拧成了一团。
最后,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地低下头,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吐出了三个名字。
“……德运商行,西海通,还有……张家的,万源当。”
林默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张家。
又是张家。
他放下汤碗,看着窗外那片阴沉的天空。
他知道,自己,或许己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第一颗……
落子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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