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声音，不高。
但那平静的语调里，所蕴含的，那种如同北境寒冬般，不容置疑的酷烈，却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校场上三千颗，早己麻木、或是不甘的心上。
看着他们吃。
这五个字，比任何酷刑，都更伤人。
也比任何羞辱，都更……有效。
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之后。
“嗷——！！！”
一声，不知是谁发出的、如同野兽般的咆哮，打破了沉默！
一个，身材高大的燕人降卒，第一个，像一头被射中了眼睛的公牛，红着眼，朝着那一百个，插满了利刃的木桩，猛冲了过去！
紧接着。
第二个，第三个。
三千个，来自不同阵营，怀着不同心思，前一刻，还如同三盘散沙的男人，在这一瞬间，被那股，最原始，也最纯粹的欲望——食欲——彻底点燃！
他们，像一群，被饥饿逼疯了的，蝗虫。
疯狂地，朝着那个，代表着“生”与“死”的终点，席卷而去！
没有阵型，没有袍泽。
只有，最混乱，也最野蛮的，冲撞和……践踏！
一个身材瘦弱的流民，刚跑出没几步，就被身边一个身强力壮的老兵，一脚，踹倒在地。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身后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人群，瞬间淹没，无数只脚，从他的身体上，狠狠地踩了过去。
一个燕人降卒，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撞开身前的几人，刚刚抢占到一个有利的位置。下一秒，一根淬了毒的、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骨刺，便悄无声-息地，扎进了他的后腰。他闷哼一声，身体一软，便倒了下去。
这里，不是校场。
这里，是一个，最真实的，也是最残酷的，微缩的……
战场！
没有规则，没有道义。
只有，最原始的，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林默，就站在点将台的最高处。
他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冷冷地，俯瞰着下方那片，混乱的，挣扎的，如同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就像一个，最高明的，也是最冷酷的，铁匠。
正用“饥饿”这把，最滚烫的铁锤，狠狠地，捶打着，他面前这三千块，质地不同，形状各异的……
废铁。
他要将他们，所有的，杂质——那些，名为“骄傲”、“懦弱”、“怜悯”、“道义”的，无用的杂质，全都，一点一点地，给捶打出来！
然后，再将他们，揉捏在一起，用血与火，重新锻造！
……
半个时辰后。
第一批，一千个“胜利者”，诞生了。
他们，浑身是伤，衣衫褴褛，像一群，刚刚从一场最惨烈的狗斗中，厮杀出来的，野狗。
但他们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胜利者独有的、兴奋而又残忍的光。
他们，赢了。
他们，有肉吃。
而那些，剩下的两千个“失败者”，则像一群，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被隔绝在了校场的另一头。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那，一口口，还在冒着滚滚热气，散发着浓郁肉香的大锅，被抬到了胜利者的面前。
看着那些胜利者们，用一种，近乎于野蛮的姿态，将那滚烫的、肥得流油的羊肉，狠狠地，塞进自己的嘴里。
他们，甚至没有用碗。
他们首接用手，用那双，刚刚还沾满了同伴血污和泥土的手，抓起肉，大口地，咀嚼着。
肉汤，顺着他们的嘴角，流了下来，和他们脸上的汗水、血水、泪水，混在了一起。
那场面，无比的，肮脏。
也无比的，令人……垂涎。
失败者的人群里，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有几个年轻的流民，甚至，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发出了，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
当最后一个胜利者，都吃得，肚皮滚圆，再也塞不下半点东西时。
林默，才缓缓地，从点将台上，走了下来。
他走到了，那一千个，刚刚享受完“盛宴”的胜利者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身上。
他们以为，他要，嘉奖他们，或者，是羞辱那些失败者。
但他，却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锅里，还剩下一些。”
他的声音，很平静。
“你们，有两个选择。”
“第一，回去睡觉。享受，你们用自己的拳头和腿，赢来的，胜利果实。”
“第二……”
他伸出手，指了指，对面那群，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怨毒的，失败者。
“……把你们吃剩下的，分给他们。”
整个校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胜利者的脸上，都露出了，愕然的，难以置信的表情。
凭什么？
这是，我们，拼了命，才抢来的食物！
凭什么，要分给那群，没用的废物？！
没有人动。
气氛，变得，有些僵持，有些，微妙。
林默，也不催促。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像一个，最高明的，猎人，在用一种，名为“人性”的，最残酷的陷阱，考验着，他面前这群，刚刚被他驯服的……野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
一个，在之前的战斗中，断了一条胳膊的，独臂老兵，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是胜利者。
他默默地，走到一口大锅前，用他那只，仅剩的右手，拿起一个破碗，盛了半碗，还带着油星的，肉汤。
然后，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失败者的阵营前。
他将那半碗汤，递给了一个，在之前的奔跑中，被他亲手，一脚踹倒的，年轻的流民。
那个流民，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横肉，眼神凶恶的独臂老兵。
又看了看，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肉汤。
他的嘴唇，哆嗦着。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喝了它。”
独臂老兵的声音，很粗，也很硬。
“明天，跑快点。”
这个动作，像一个信号。
一个，打破了僵局的信号。
短暂的犹豫之后。
第二个，第三个，胜利者，站了起来。
他们中，有人，心甘情愿。
有人，满脸不忿。
但最终，还是有，超过一半的人，选择了……
分享。
他们，将那些，本该只属于他们的，胜利果-实，分给了，那些，被他们击败的，同类。
林默，看着这一切。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冷的表情。
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却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的光。
他知道。
这支，由他亲手锻造的军队的，魂，在这一刻，终于……
铸成了。
他转过身，将一个，冰冷的背影，留给了，身后那，三千个，心思各异的兵。
只留下了一句，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像山岳的话。
“记住，今天，所有的一切。”
“记住，饥饿的滋味。”
“记住，胜利的滋味。”
“也记住，我的军队里，没有废物，也没有英雄。只有，能活到下一顿饭的，狼。”
“和，活不到的……”
“……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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