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富贵那身肥肉，像一滩被抽掉了骨头的烂泥，在地上，剧烈地颤抖着。恐惧，早己将他那点商人的精明，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最原始的、野兽般的哀嚎。
林默，没有去扶他。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张，被一枚黑色雨滴状飞镖，钉穿了的账册前。
他的目光，很平静。
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井底，藏着的，是足以将人的灵魂，都冻结的，万年玄冰。
他缓缓地，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将那枚，还在微微颤动的飞镖，拈了起来。
入手，冰凉。
镖身上，刻着一圈，极其细密的，防滑纹路。镖尾，有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小小的血槽。
做工，精巧到了极致。
也，致命到了极致。
他将飞镖，放进怀里。然后，又拿起了那张，写着血字的纸条。
他看了一眼。
然后，当着王富贵的面，将那张，足以让任何边关将领都寝食难安的催命符，缓缓地，凑近了，桌上的油灯。
“呼——”
纸条，瞬间，便被火苗吞噬，变成了一缕，黑色的灰烬。
“没……没了？”王富贵看着那缕青烟，愣愣地问道。
“没了。”
林默转过身，看着他，那双，在火光下，显得忽明忽暗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今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飞镖，没有血字，也没有……一个，被吓破了胆的，胖子。”
“你，只是因为，算错了账，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
“明白吗？”
王富贵，不是傻子。
他从林默那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比那枚飞镖，更让他感到恐惧的东西。
——绝对的，冷静。
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非但没有被吓倒。
反而，被激怒了。
一头，被一群不知死活的鬣狗，挑衅了的，年轻的，头狼！
“明……明白！小的明白！”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小……小的就是，喝多了，摔了一跤！什么……什么都没看见！”
“很好。”
林默点了点头。
他走到那扇，被从外面，用巧劲重新锁好的窗户前，仔细地，看了一眼，那道，几乎无法察-觉的划痕。
然后，他推开窗。
一股，夹杂着雪花的，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
吹得，他那一身黑衣，猎猎作响。
“回去吧。”他对王富贵说，“从明天起，没有我的命令，一步，也不许踏出你的商行。”
“是！是！”
王富贵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房间里，又只剩下了，林默一个人。
他看着窗外那，片，无边的，深沉的黑暗。
许久，他才缓缓地，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甚至，带着一丝……兴奋的笑容。
猎人，与猎物……
这场游戏，似乎，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
当天，深夜。
后山，那片，早己被鲜血和狼心，浸染过的废弃校场。
五十道，黑色的影子，像五十个，被从睡梦中，紧急召回的，地狱恶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林默的面前。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丝，疑惑。
和，一股，被打扰了美梦的，戾气。
“头儿，出什么事了？”李西，作为代表，上前一步，沉声问道。
“没什么。”林默看着眼前这群，由他亲手，从地狱里，挑选出来的，最锋利的爪牙，淡淡地说道，“只是，有几只，不知死活的老鼠，钻进了我们的粮仓。”
“现在……”
“……游戏，开始了。”
他将那枚，雨滴状的飞镖，扔在了李西的脚下。
李西捡起，只看了一眼，脸色，便猛地一变。
“‘听雨楼’？！”他失声叫道。
显然，他也听说过，这个，在江湖上，代表着“死亡”的，名字。
“他们，盯上您了？”
“不。”林默摇了摇头，“他们盯上的，是我们所有人。”
“从今天起，”他的声音，变得，像一块，被冰水淬过的钢铁，“所有人，两人一组，轮流值夜。军营里，任何一个，新出现的人，新发生的事，哪怕是，一只耗子，打了个嗝，我都要，在第一时间，知道。”
“另外……”
他看着李西。
“……把我们，最擅长‘伪装’和‘下毒’的弟兄，都派出去。”
“我要你们，像一群真正的影子一样，给我，混进镇北关的，每一个角落。”
“客栈，酒肆，勾栏，甚至是……茅房。”
“我要你们，去听，去看，去闻。”
“我要，把那几只，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老鼠，给我，一只一只地，从他们的洞里……”
“……揪出来！”
……
一场，看不见的，无声的战争，就在这，大雪封山的，镇北关里，悄然，打响了。
“听雨楼”的杀手们，像一群，最高明的猎人。
他们，依旧扮演着，他们那“商人”和“说书人”的，完美的角色。
他们在等。
等林默，露出破绽。
等那根，一首紧绷着的弦，因为恐惧和猜忌，而自己，断掉。
但，他们没有等到。
他们等来的，是一张，反向，朝着他们，张开的……
无形的，大网。
锐士营的斥候们，那些，被林默，用最残酷的方式，训练出来的“狼”，在这一刻，展现出了，他们，最恐怖的，獠牙。
他们，化整为零。
他们，变成了，酒馆里，一个，喝醉了的酒鬼。
变成了，勾栏里，一个，一掷千金的，豪客。
甚至，变成了，那个，每日，都会去给“听雨楼”杀手们，送饭的，店小二。
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自己的规则，将那些，自以为是猎手的，外来者，变成了，被他们，死死盯住的……
猎物。
第七天，深夜。
李西，再一次，像个鬼一样，出现在了林默的房间里。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头儿，鱼……上钩了。”
“说。”
“那个说书的瞎子，”李西压低了声音，“有问题。”
“每天，亥时三刻，他都会，去客栈后院的枯井边，打一桶水，用来，洗漱。”
“但是，我们的人发现，那口井，早就己经，干了。”
林-默的眼睛，猛地，亮了。
“井底下，是空的？”
“是。”李西点头，“而且，井底，有另一条，不为人知的，暗道。似乎，能通往，城外。”
“很好。”
林默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
他在，思考。
他在，布局。
他在，为那条，己经感觉到了危险，准备，随时逃窜的鱼，准备，最后的……
绝杀。
“传我的话。”
许久，他才停下脚步，眼神里，闪烁着，如同恶狼般，狡诈而又残忍的光。
“让王富贵，明天，对外宣布。”
“就说，他，要为我，在关内，新开的府邸，采买一批，最名贵的，南方丝绸。”
“并且，点名，要与那支，‘信誉最好’的南方商队……”
“……单独，洽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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