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霉味里混着铁锈的腥气，阿梅蜷缩在墙角，铁链在水泥地上拖出的痕迹像条干涸的血河。她的工装裤被抽得稀烂，露出的大腿上布满了青紫的瘀伤，旧伤叠着新伤，像幅被揉皱的地图 —— 昨夜她试图从后墙的缺口逃跑时，被巡逻的保安用橡胶棍抽倒在地，拖拽回来的路上，头皮蹭掉了好大一块，血痂在发际线上结成硬壳。
“嘿嘿…… 飞咯……” 阿梅突然对着墙壁傻笑，手指在空中抓来抓去，像在捕捉飞舞的蝴蝶。她的嘴角还沾着干涸的血，是被苏姐的皮鞭抽破的，说话时漏着风，涎水顺着下巴往下淌，在衣襟上积成片黏腻的渍。
小芳端着半碗粥溜进地下室时，铁链的碰撞声惊得阿梅猛地缩成一团，像只受惊的刺猬。“是我，阿梅，是我。” 她把碗放在地上，声音轻得像羽毛，“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阿梅的目光在小芳脸上晃了晃，突然认出了她红头绳，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明：“小芳…… 跑…… 快跑……” 她的手死死抓住小芳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皮肉里，“他们…… 他们要割舌头……”
铁链突然被拽紧，阿梅的身体被拉得前倾，额头重重磕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却像感觉不到疼，依旧对着墙傻笑：“飞咯…… 蝴蝶飞咯……” 墙面上被她指甲划出的歪歪扭扭的痕，像无数只折断翅膀的蝶。
小芳的眼泪掉在粥碗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她想起三天前两人还在锅炉房后面密谋逃跑，阿梅说她老家的橘子快熟了，等逃出去就带她去摘，黄澄澄的果子挂在枝头，像无数个小灯笼。现在那些憧憬全被打碎在地下室的水泥地上，只剩阿梅疯癫的笑和铁链的钝响。
“来，张嘴。” 小芳舀起一勺粥，吹凉了递到阿梅嘴边。女孩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却突然偏过头去，对着墙壁大喊：“别抓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头在墙上撞得咚咚响，血珠顺着脸颊往下滚，滴在粥碗里，漾开淡淡的红。
走廊传来保安换岗的脚步声，小芳慌忙把粥碗藏进草堆，用身体挡住阿梅。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她看见阿梅突然安静下来，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像尊没有灵魂的泥塑 —— 是恐惧，深到骨子里的恐惧，让她在疯癫中也保持着对声响的警惕。
“看好她，别让她再撞墙。” 保安的橡胶棍在铁门上敲出警告的闷响，“卢老板说了，要是再出乱子，就把她扔去喂狗。” 他的靴底碾过地上的粥渍，黏腻的声响像在嚼碎什么活物。
脚步声远去后，小芳重新端出粥碗，一点点往阿梅嘴里喂。有几滴粥洒在阿梅的伤口上，她瑟缩了一下，却没再傻笑，只是呆呆地望着小芳的红头绳，像望着黑暗中唯一的光。
“还记得这个吗？” 小芳解下红头绳，在阿梅眼前晃了晃。这是两人交换的信物，阿梅有根绿头绳，藏在床垫下，说好逃跑那天一起扎上，像两只奔向自由的鸟。
阿梅的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眼泪突然涌了出来，顺着血痂的沟壑往下淌，冲开两道浅痕：“绿…… 绿的…… 我的绿的……” 她的手在草堆里乱摸，像在寻找丢失的魂魄，“他们…… 他们拿走了……”
小芳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她知道那根绿头绳被苏姐搜走了，今早还看见苏姐用它拴住了只老鼠，吊在走廊里示众，说这是 “逃跑者的下场”。老鼠挣扎的样子，像极了被铁链锁住的阿梅。
深夜的地下室格外寂静，只有阿梅偶尔的傻笑和铁链的轻响。小芳借着从气窗透进来的月光，用碎瓷片小心翼翼地磨着阿梅脚踝的铁链锁，火花在黑暗中闪了闪就灭了，像颗转瞬即逝的星。
“嘿嘿…… 星星……” 阿梅指着气窗，突然唱起了跑调的童谣，“天上星，亮晶晶，照我回家路……”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呢喃，“娘…… 我想娘……”
小芳的手停了下来，碎瓷片在掌心硌出了血。她想起自己藏在袜筒里的刀片，原本是打算逃跑时割铁丝网用的，现在却想用它来斩断这该死的铁链。可她知道不能，一旦被发现，不仅救不了阿梅，连自己也会被拖进更深的地狱。
“等我，阿梅，再等几天。” 小芳把红头绳系回阿梅的手腕上，打了个牢固的结，“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我们一起回家。” 阿梅的手腕肿得像发面馒头，红头绳勒出深深的痕，像道希望的印记。
离开地下室时，小芳在墙角发现了片绿布，是阿梅绿头绳的碎片。她小心地捡起来揣进怀里，布料上还沾着点干硬的血，像朵凝固的花。走廊里的老鼠还在挣扎，绿头绳己经被挣得快断了，像根即将熄灭的引线。
阁楼的菲菲正在给阿月读信，看见小芳回来，眼圈通红地问：“阿梅…… 怎么样了？” 小芳摇摇头，把绿布碎片递给她，两个女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掌心的温度融化了布料上的血痂，像在孕育新的希望。
苏姐的皮鞭突然在走廊里响起，伴随着她尖细的骂声：“死疯子！还在笑！再笑抽烂你的嘴！” 地下室传来阿梅凄厉的尖叫，接着又变成了傻笑，一声声像刀子割在小芳心上。
小芳摸出藏在床垫下的刀片，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她知道不能再等了，阿梅的眼神一天比一天空洞，再拖下去，就算逃出去，也找不回原来的她了。墙角的日历被圈出的逃跑日期越来越近，红圈像个燃烧的火环，催促着她加快脚步。
第二天清晨，小芳又去给阿梅送吃的，却发现地下室的门开着。阿梅躺在地上，铁链被挣断了，手腕上的红头绳还在，人却没了气息，嘴角带着丝诡异的笑，仿佛真的化作蝴蝶飞走了。墙面上，她用鲜血画的蝴蝶栩栩如生，翅膀上还沾着未干的血珠，像在阳光下闪烁。
小芳抱着阿梅冰冷的身体，眼泪无声地淌下来。她知道，阿梅是用自己的方式提醒她，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看看老家的橘子红，看看自由的模样。她解下阿梅手腕上的红头绳，和自己的系在一起，打了个死结，像个永不分离的约定。
走廊里传来保安的脚步声，小芳迅速藏好阿梅的尸体，抹去脸上的泪。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像淬了火的钢 —— 她要带着阿梅的份，一起逃出这个地狱，让那些逝去的蝴蝶，在阳光下重新展翅飞翔。
地下室的门被重新锁上，霉味和铁锈味依旧弥漫。但从此，每当夜深人静时，总能听见有人在轻轻哼唱那首跑调的童谣，歌声里带着对自由的渴望，和对逝去朋友的思念，在黑暗中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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