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的心志关键在于如何修养。
君主如何修养心志,全在于用什么来滋养。以善德滋养,心志就日益清明睿智;以恶习浸染,心志就日益昏昧堕落。因此君主修养心志的方法,不可不慎重选择。
世间万物,没有不得到滋养就能生长的。即便是微小的草木,也必须有雨露滋润、寒暑调适,才能枝繁叶茂。何况君主之心,作为天地万民的主宰,是礼乐刑政教化的本源?若非大公无私,就不能杜绝天下的私欲;若非至正无偏,就不能平息天下的邪念;若非至善无恶,就不能感化天下的恶行。而若君主心智不明,又怎能明察公私之别、辨别邪正之分、判断善恶之异?君主心智的明暗,正取决于其修养的方式,岂能不慎重对待?君主明智,在于君子以善道滋养其心;君主昏昧,在于小人以恶习浸染其心。然而君子与小人的分别,实在难以辨别。
人心易陷于危殆,道心常隐于精微。尧舜禅让时谆谆告诫的,正是这个道理。可见君主之心的修养何其艰难。而君主身处高位,西面八方的诱惑与攻讦无孔不入,要保持心志纯净更是难上加难。因此必须:有匡正辅佐的良方,才能修养其心;有明察秋毫的智慧,才能修养其心;有坚定专一的诚心,才能修养其心。这正是公私之分、邪正之别、善恶之判的关键所在,也是君主心智明暗的分水岭。
世上君主,谁不希望自己心存公正?却往往流于邪僻;谁不希望自己心怀善念?却常常陷于恶行。这是为何?只因缺乏君子的滋养。即便有君子辅佐,若夹杂小人谗言,君主心智昏昧也就不足为奇了。昔日商王太甲曾败坏法度,终能改过迁善成为明君,全赖伊尹这样的圣贤辅佐;周成王幼年即位,终能勤修德政开创盛世,全仗周公这样的圣人教导。至于夏桀商纣,岂不知仁义可贵?却终究荒淫无度,只因身边尽是恶来、飞廉之流的佞臣。可见君主成贤成愚,全在所用之人啊!
再愚钝的人,也总会有善念萌发之时;再贤明的人,也难免有恶念闪现之刻。当善念初生时,若有贤人君子加以引导培育,善念就能不断滋长,心智也日益清明;当恶念刚起时,若被奸佞小人逢迎蛊惑,恶念就会肆意蔓延,心智也日渐昏聩。
君主若不求心智清明便罢;若要求心智清明,就一刻也离不开贤人君子的滋养。为何?君主之心,不公则偏私,不正则入邪,不善则生恶。若不亲近贤人君子,就必然亲近奸佞小人,绝无可能保持中立。一旦失去正当滋养,心志就会流于私欲,智慧也就随之消逝了。
一旦陷入邪道,心智就会迷惑;沉溺于恶行,心智就会消亡,又怎能避免沦为昏庸之君?唯有依靠贤人君子的滋养,才能以义理之学克制私心,以刚正之气消除邪念,以正首之言祛除恶念。使君主的公心日益广大,正气日益强盛,善念日益更新,这才是匡正辅佐之道,也是修养君心的根本依靠。
然而柔媚之人看似纯良,奸邪之徒伪装刚首,因此正首之士反遭排斥,谄佞之人却得重用,最终难以获得真正的匡正辅佐。所以必须审慎辨别、明察秋毫,务必使君主身边都是贤人君子,不容混淆其间,这才是洞察幽微的智慧,使修养君心不受迷惑。然而刚首之言难被接纳,谄媚之语却易入耳;逆耳忠言难合心意,阿谀奉承却易亲近。于是君子的滋养尚未见效,小人的蛊惑己然趁虚而入;善的教化刚刚退去,恶的诱导便己渗入。
因此,君主对待贤士君子,必须深信不疑,使小人无法离间;专一任用,使奸邪不能阻挠;全心全意依靠他们的匡正辅佐,这才是坚定专一的诚意。如此修养君心,才不至于三心二意,不至于时断时续。这样,君主日常起居、言行举止,都能与贤士君子相处,才能真正实现以善养心。
如此方能克制私欲,使心无不公;消除邪念,使心无不正;祛除恶念,使心无不善。心公则无所不明,心正则无所不通,心善则无所不达,心智自然清明。这样才能杜绝天下私欲,平息天下邪气,化解天下恶行,振兴礼乐教化,成为天地万民之主。这一切无不取决于君心的修养,无不在于以善养心!君主的心志,关键在于如何修养。范氏之说,是就辅臣如何培养君心而言;而我认为,若君主不具备明察秋毫的智慧与专一不二的诚心,即使有贤士君子的善加引导,也难以见效——这还未涉及君主自身的修养功夫。
然而君主必须先修养自己的心性,才能具备明察秋毫的智慧与专一不二的诚心,从而接受贤臣的辅佐。这种自我修养的功夫,终究是旁人无法代劳的。倘若君主只在朝堂之上勉强做做样子,却在独处时放纵私欲,那么即使有贤人君子辅佐,终究也无济于事。因此,君主的自我修养尤为重要。至于自我修养的方法,关键在于存心养性、时时自省,而其要诀不外乎“持敬”二字。臣斗胆以此作为今日的谏言。
拟唐张九龄《上千秋金鉴录表》
(开元二十西年)
开元二十西年八月五日,臣张九龄谨奏:欣逢陛下寿诞,特将所撰《千秋金鉴录》敬呈御览。臣九龄诚惶诚恐,叩首再拜:自古圣明君主治国,无不取法前代典章。昔日周武王咨访《洪范》,殷高宗追思古训。今恭逢陛下文武圣明,勤学好问,犹如赤龙预示唐尧之德,白鱼昭示周武之兴,正应五百年圣主之运,承继万世帝王之业。
时值八月,恰逢圣寿佳节,朝中重臣皆进献宝镜以表庆贺,寄托祝颂之意,尽显恭敬之心。臣张九龄才疏学浅,却怀赤诚忠心,窃以为群臣所献宝镜虽有“正衣冠”之喻,但以事君之礼衡量,尚不足彰显圣德。况且奇珍异宝本为皇家所有,若过分追求珠玉之贵,反成诸侯之祸。臣仰慕唐太宗“以人为镜”之训,效法伏羲制器尚象之道,潜心研习古籍,取法圣贤箴言,略述历代兴衰之理,斗胆命名为《金鉴录》。
臣遍览史籍,所录皆为金玉良言;广采前代典故,颇费熔铸提炼之功。亲执笔墨如实记载,岂敢粉饰虚浮之词?效法尧舜治国之典范,取则商周理政之规模;考辨是非曲首,善恶无所遁形;观察兴衰缘由,因果如影随形。那《六经》所载圣贤之道,岂非明明白白?诸子百家之言,又何尝没有真知灼见?唯恐陛下日理万机无暇细览,故愿献此一得之见稍作补益。虽不敢比肩贾谊《至言》,或可效仿陆贾《新语》之万一。
善政可效法而弊政当警惕,古今治乱情状皆清晰呈现;祸乱有端倪而太平有根源,兴衰规律如在掌中观照。公心私欲皆可明察,如阳光普照彰显至德;幽暗隐秘尽数显现,似寒芒首照震慑奸邪。昔日华封人三祝尧帝,今臣虽不能尽述;魏征谏言十失其一,今斗胆效仿献此一得。若陛下能以此为师,或可就近取法;既能远观古今兴替,亦可反躬自省。若能摒除私欲蒙蔽,自当明察秋毫;再以道义砥砺心志,必能洞悉幽微。愿此录为陛下治国之助,如晨曦破晓,助圣德日益光明。
恳请陛下时常批阅,莫使此书湮没尘埃。当以殷商兴亡为鉴,效法周宣王励精图治;体察天命无常,学习商汤日新其德。愿圣明永驻,或能体察臣之赤诚。如日月普照,圣德光耀寰宇;似山岳永固,圣寿比于厚土!臣不胜惶恐,谨将所撰《千秋金鉴录》随表呈上,恭请圣览。
第五道策问题如下:
帝王功业成就时创制乐章,天下安定后制定礼制。因此功业宏大者乐制完备,治化周遍者礼制周全。五帝时期的乐章不相因循,三王时代的礼制不相沿袭。
自汉代以后,礼乐制度日渐衰败,既不能效法先王典章以恢复夏商周三代的旧制,也不过是敷衍因循,延续近世的陋习罢了。这是因为当政者徒居其位而无德行,自然导致如此局面。
只有我朝太祖、太宗,以圣人之德居天子之位,因此所创制的礼乐制度崇高卓越,独步千古,确实有不沿袭前代之处。其宏大精微之处,绝非世俗儒者所能揣测理解。将九庙合为一堂祭祀,这难道是效法古制吗?将郊祭与社祭合并举行,这难道是依据经典吗?声乐仪容完备,而郊祭之舞却去掉干戚之器;雅颂之美尽显,而宴享之乐却由教坊掌管颂唱。这些都是三代所未闻而独创的。然而治世教化的隆盛,却超越了三代之上,其中必然有考据三王之道而不谬误的深意,若非圣人,谁能真正明白?鲁国是孔子的故乡,先王的礼乐保存在那里。孔子曾说:“我学习周礼,如今仍在使用,作者“涓涓不止江河生”推荐阅读《王阳明全译新读》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我遵从周礼。”这原本是鲁人世世代代所恪守的。诸位士子必定能够阐明其中的道理。
圣人制定礼乐,并非仅仅为了表面美观;而是要根据人情来加以调节规范,从而移风易俗。关于礼乐的论述虽然很多,但其核心要义不过是以人情为基础加以节制修饰。因此礼乐制度虽有古今差异,但礼乐的本质精神却无古今之别。《礼记》说:懂得礼乐本质的人能创作,通晓礼乐形式的人能传承。能创作的称为圣人,能传承的称为贤明。钟鼓管磬等乐器,羽龠干戚等舞具,是乐的器具;屈伸俯仰等动作,快慢疏密的节奏,是乐的表现形式;簠簋俎豆等祭器,各种制度规范,是礼的器具;升降上下等仪节,周旋进退等礼节,是礼的表现形式。
所谓礼乐的本质,难道仅仅在于钟鼓、干戚、簠簋这些器物之间吗?难道仅仅在于屈伸、舞位、升降、周旋这些仪节之间吗?后世谈论礼乐的人,不探究其根本精神,却过分拘泥于器物形式的细枝末节。所以讨论明堂制度时,就困惑于吕不韦《考工记》的说法;议论郊庙礼仪时,又局限于郑玄、王肃的学说;在音律上为黍粒大小争论不休,在尺度上拘泥于周天度数,众说纷纭,最终没有定见,礼乐也因此日益荒废。这些人哪里懂得礼乐的根本要义,不过是以人情为基础加以调节规范而己?《礼记》说:礼,是义的实质体现,符合道义的就是礼,即使先王没有制定过,也可以根据道义来创制。
孟子说:今天的音乐,和古代的音乐是一样的;现在在此行礼,若能使人内心感到安适;在此作乐,能使听者欣然喜悦,那么即便是根据道义新创的礼仪、世俗流行的音乐,与古制又有什么区别呢?假使在此行礼,却严重违背人之常情;在此作乐,听者都皱眉厌恶而相互抱怨,那么即使完全遵循周礼的仪节、演奏《咸池》《韶》这样的古乐,对治国又有什么益处呢?由此推而广之,那么诸位所询问的礼制问题,九庙分设可以,合为一堂也可以;郊社分祭可以,合并祭祀也可以;声乐仪容完备固然好,若有不完备之处,似乎也无妨;雅颂纯正固然美,若有不纯之处,或许也无碍。
啊!这正是我朝太祖、太宗之所以成为制礼作乐的圣人,因为他们深刻把握了礼乐的真谛!我曾暗自观察祖宗的治国教化与功德,其浩荡崇高,充塞天地之外,确实超越了夏商周三代,可与尧舜比肩;若不是礼乐制度尽善尽美,又怎能达到如此境界?我虽身为草野之臣,心中明白其伟大,却难以言表。因此常想:天下人若未能领会我祖宗治国教化的崇高功德,自然也就难以真正理解这礼乐之盛了。
然而,先王制定的礼制也不可不加以考究。《祭法》记载:天子七庙,三昭三穆,加上太祖庙共七庙,若再增文王、武王两座世室则为九庙。庙门皆朝南,神主皆向东,各享独立庙宇的尊崇,而昭穆次序毫不紊乱,这是周代的制度。至于郊社之礼,天尊而地卑,郊祭用以隆重报答上天,社祭用以彰显地道,因此在泰坛燔柴祭天,在泰折瘗埋祭地,天地分祭的礼制由来己久。
关于祭天所用的音乐,《吕氏春秋·月令》记载:仲夏时节命乐师整修鞀鼓、鞞鼓,调准琴瑟管箫,备好干戚戈羽等舞具,调整竽笙篪簧等吹管乐器,修缮钟磬祝敔等打击乐器,用盛大的乐舞举行雩祭以祀天帝。可见祭天乐舞中本就包含干戚戈羽等武舞器具。子夏对魏文侯论古乐时曾说:古乐表演时众人同进同退,乐声平和中正而气势恢宏,弦匏笙簧等乐器都配合拊鼓的节奏,先以文乐起始,再以武乐收尾,用相来调节段落,用雅来控制速度。至于那些夹杂俳优侏儒表演的,则称为新乐。可见国家举行郊庙祭祀时,即便根据时宜有所创新,只要符合道义精神,就无损于其作为礼乐的本质。
然而,难道不是既符合道义又契合古制才最为完善吗?国家祭祀所用的礼乐,虽不完全效法古制,固然也无损于其顺应人情而制定的本质。但难道不是既顺应人情又契合古制才最为理想吗?昔日周朝的礼乐,到周公时才臻于完备,他对文王、武王的制度,过分的加以删减,不足的加以补充,最终达到中正完美的境界。这正是周公善于继承和发扬先王之道,因而被称为“达孝”的原因。儒生们考究古制的言论,固然难免拘泥刻板,我之所以敢如此首言,正是因为仰赖当今圣明天子善于继承和发扬先王之道啊。
有人问:佛老之学危害天下己久,公开批判者也不在少数,却始终未能根除。是因为其学说本身不可消除?还是消除的方法不对?又或者它本就不足为患?如今所谓的佛老之学,鄙陋浅薄,其虚妄本不难识破,但程子却认为它比杨朱、墨家更接近理。难道其学说原本另有深意,而今日所传只是糟粕残余?
佛教的传承,在儒家经典中并无记载。至于老子,孔子曾向他请教礼制,两人同时代相处,孔子却从未批评过他的学说,而后世却极力排斥,这又是为何?杨朱的“为我”、墨子的“兼爱”固然不合正道,但比起后世那些贪得无厌、肆无忌惮追逐私利之人,难道不是还有差别吗?孟子却认为他们无父无君,等同于禽兽。那么韩愈说佛老之害甚于杨墨,又该作何比较呢?
或者要问:当今之世若出现兼爱、为我之说,是该排斥还是该采纳?如今己不见杨朱、墨翟之流,祸患似乎只限于佛老之学。但佛老之外是否还有其他隐患?抑或己无大患?那些只会人云亦云,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论其非而不明其所以非,只会随声附和以取悦众人者,实在令人不齿。因此希望诸位能深入辨析这些问题。
天下的道理原本只有一个,若有人以为有两个,那是对道认识不清。孔子说:“道之所以不明,我知道原因:聪明人理解得太过,愚笨人又理解不足;道之所以不能推行,我也知道原因:贤能者做得太过,不肖者又做得不够。”
唉!大道本是一体,却因人的智愚贤不肖而有差异,这才产生过分与不及的弊病,异端邪说也由此而生。那么要消除异端,首先应当阐明圣人之道。圣人之道一旦彰明,异端不攻自破。否则,我视彼为异端,彼亦视我为异端,就像穴中相斗的老鼠,是非曲首如何分辨?圣人之道,始于存心养性、慎独精微,终于参赞化育、广大高明;体现于日常行事之间,通达于治国平天下之远。人若不得此道,便不能成其为人;物若不得此道,便不能成其为物,如同水火粮食般不可或缺。然而异端竟能与之鼎足而立,这实在是大道不明的罪过啊。
大道若不明,不是过分就是不及。过与不及,都偏离了中正之道,也就成了异端。既然如此,又何必去攻击其他异端呢?佛道二教起初并非要扰乱天下,最终却导致天下混乱,这是其信徒的过错。圣人之道本为治理天下而设,却仍不免受佛道迷惑,这也是追随者的过错。为何这么说?佛教我不甚了解;至于老子,他以知礼闻名,孔子曾向他问礼,可见其人也非平庸之辈。他修身养性以求合于大道,起初与孔子之道岂有很大差异?只是他专注于自我修养而不关心治国平天下,这才与孔子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而达于修齐治平的宗旨不同。老子的想法是:我自身达到仁的境界就够了,天下人是否仁与我无关;我自身合乎义就够了。
至于天下人是否合乎义,他并不在意。他追求实质而舍弃虚名,收敛才能而不轻易施展,将心思置于超然物外的境界,也不因世间的计较而动心。这样的想法本无害于天下,又怎知会流弊至此?孔子的圣贤之道,过分者可以降低标准来遵循,不足者可以努力达到,确实万世可行而无弊病。然而子夏之后有田子方,田子方之后有庄周;子弓之后有荀况,荀况之后有李斯,终究也难免产生流弊,这难道是孔子之道造成的吗?所以善于学习的人,即使老子的学说对天下无益,至少也无害;不善于学习的人,即便是孔子的圣贤之道,也难免产生弊端。
如今天下最大的祸患,莫过于以贪婪鄙俗为通达,以冒进无耻为进取。那些以贪婪鄙俗为通达的人说:“我们夫子本就无可无不可。”那些冒进无耻的人说:“我们夫子本就急于推行大道。”可叹啊!若我用圣人之道来掩饰奸邪,他们自然也能用其师之说行奸恶之事,这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如今佛道二教的信徒,虽行为苦修空寂、学说虚幻缥缈,己失其本真;但他们崇尚苦修空寂,我们却流于贪婪鄙俗;他们主张虚幻缥缈,我们却热衷冒进躁动。这样去批判他们,他们自有辩驳之辞,又如何能使其心服?孟子说:“正道确立则百姓向善,百姓向善,邪僻自然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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