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第一次见到苏念那天，图书馆的旧吊扇转得格外慢，扇叶切割着空气，发出 “吱呀吱呀” 的轻响，像外婆生前摇着蒲扇的声音。
风里裹着三层味道：最底层是泛黄书页的霉味，像存了十年的老衣柜；中间是樟脑丸的清凉，刺得鼻腔微微发痒；
最上面飘着缕若有若无的桂香 —— 是窗外那棵老桂树落的花，细小的米黄色花瓣粘在窗玻璃上，和薄灰混在一起，像撒了把碎糖。
他缩在最角落的书架间，后背抵着冰凉的木板，木板上有前人刻的歪歪扭扭的字：“2023.10.5 想你”。
林屿的指尖无意识地着那些刻痕，掌心能摸到木头的纹路，粗糙得像外婆皲裂的手。
他手里攥着本《小王子》，书脊用透明胶带粘过三次，胶带边缘己经起了毛，是外婆最后一次缝补他的校服时，从针线篮里翻出来给他的。
书页第 37 页夹着根白棉线，是外婆缝衬衫领口时不小心扯断的，线头还带着点洗不掉的皂角香 —— 那是外婆用了一辈子的老牌子香皂，橘子味的，和后来苏念递给他的纸巾味道，惊人地像。
那天他又被舅妈骂了。
早上舅妈蒸馒头时，不小心摔碎了陪嫁的青花瓷碗，淡青色的瓷片溅了一地，有块尖细的碎片弹到他的袖口，划出道细细的血痕，渗出血珠，像落在灰色布料上的小红点。
舅妈没看他的伤口，反而指着他的鼻子骂：“赔钱货！要不是你外婆临死前给我磕了三个头，谁愿意养你这个没爹没妈的东西？连个碗都看不住，活着有什么用！”
他没敢反驳，甚至没敢擦手臂上的血。
只是攥着《小王子》跑了出来，公交卡忘在了舅舅家的玄关，他走了西十分钟才到图书馆 —— 鞋底磨得生疼，是去年舅妈给的旧鞋，尺码小了一码，脚趾顶得发麻。
他躲在这个没人来的角落，背靠着书架，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小王子》的封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封面上的小王子抱着玫瑰，油墨被泪水浸得发深，像小王子在偷偷哭。
林屿赶紧用袖口去擦眼泪，却蹭到了脸颊的灰尘 —— 早上跑出来时没洗脸，舅妈说 “洗什么脸，浪费水”。
灰尘在脸上画出道黑印，从颧骨延伸到下颌，像条难看的墨线。他想再擦，手指刚抬起来，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落在耳边，像滴进温水里的蜜，甜得他耳朵发颤：“同学，你知道《边城》放在哪一排吗？”
林屿猛地抬头，阳光从窗玻璃的薄灰里斜切进来，刚好落在女生的身上，给她的头发镀了层浅金色的光晕。
他眯了眯眼，才看清女生的样子：扎着低马尾，黑色的发丝软乎乎地贴在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垂，耳垂上别着颗银豆豆耳钉 —— 是校门口文具店三块钱一对的款式，上次他路过时，看到玻璃柜里摆着，旁边还放着草莓味的棒棒糖，他当时想过买一对，却没敢，怕舅妈骂他 “乱花钱”。
女生弯了弯腰，凑近他，林屿的心跳突然变快，像有只小鼓在胸腔里敲。
他终于看清她的眼睛：双眼皮很浅，睫毛很长，阳光透过窗户，在她瞳孔里形成细碎的光斑，像落了星星，一眨一眨的，比书架顶层的台灯还亮。
她笑了，左边脸颊陷出个小小的梨涡，梨涡里好像盛着浅淡的笑意，嘴角弯起来的弧度像月牙儿被风吹得微微倾斜，不是完美的圆，却比任何月亮都好看。
“你怎么哭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担忧，呼吸拂过林屿的脸颊，带着点淡淡的橘子味，
“是不是找不到书了？”
林屿慌忙抹掉眼泪，指尖还沾着点，他攥紧《小王子》的书脊，指节泛白，声音比蚊子还小：“没、没有。”
他不敢看女生的眼睛，怕她看到自己眼里的红血丝，更怕她看到脸上的黑印 —— 他觉得自己现在肯定很难看，像个没人要的小乞丐。
女生没再追问，反而递来一张纸巾。
她的指尖轻轻捏着纸巾的一角，避免碰到林屿的手，很细心。
纸巾是橘子味的，包装纸上印着只圆滚滚的卡通小熊，小熊举着颗橘子，笑得傻乎乎的。
林屿接过纸巾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女生的指尖，她的手很暖，像揣在口袋里的暖手宝，和他冰凉的手完全不一样。
“我叫苏念，高二（3）班的。”
苏念蹲下来，和他平视，这样林屿就不用仰头看她，不用觉得自卑。
她的眼睛离得很近，林屿能看到她瞳孔里自己的影子 —— 小小的，缩在角落里，很难看。
“你呢？你是哪个班的？”
“林屿。”
他终于说出完整的名字，声音还是有点发颤。
故事来相会，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故事来相会，最新章节随便看！他的目光落在苏念的白衬衫袖口上 —— 那里沾着点淡蓝色的墨水，像刚下过雨的天空，是钢笔洇开的痕迹，边缘有点模糊，应该是她写作业时不小心蹭到的。
她的手腕上戴着串红绳，红绳有点旧，边缘起了毛，上面系着颗小小的桃木平安扣，打磨得很光滑，应该戴了很久，平安扣的缝隙里还嵌着点细灰，是常年佩戴的痕迹。
“林屿，很好听的名字。”
苏念笑了，梨涡又露了出来，这次比刚才深了点，像盛了更多的笑意，“《边城》你知道在哪吗？我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图书馆的阿姨说可能在文学类书架，但我没看到。”
林屿点点头。他经常来图书馆，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各个书架的位置 —— 文学类在三楼东侧，《边城》在第三层从左数第 12 本，书脊上印着翠翠的剪影，绿色的，很显眼。
他站起来，比苏念高小半个头，还是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盯着她的鞋尖 —— 是双白色的帆布鞋，鞋边沾着点泥土，应该是早上来学校时，踩过校门口的水坑。
水坑里的水是灰色的，溅在白色鞋边上，像画了几道难看的线，但苏念好像不在意，鞋边还有个小小的破洞，露出点白色的袜子。
“我带你去。”
林屿的声音比刚才大了点，却还是很轻。
他转身往文学类书架走，脚步放得很轻，怕打扰到其他看书的人。
指尖偶尔会划过书架上的书脊，有些书脊的漆己经脱落，指尖能摸到凹凸的字迹，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苏念跟在他后面，脚步也很轻，偶尔会停下来看某本书的封面，轻声念书名，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林屿的耳朵：
“《朝花夕拾》……《呐喊》…… 原来鲁迅的书在这里。”
林屿走到第三层书架前，指尖准确地摸到《边城》的书脊，轻轻抽出来。
书有点旧，封面的翠翠剪影颜色发暗，书页边缘有点卷。
“是这本。”
他把书递给苏念，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像被烫到一样，赶紧缩了回来。
他的指尖还留着她的温度，暖暖的，和书脊的冰凉完全不一样。
“谢谢你啊，林屿。”
苏念接过书，翻了两页，指尖捏着书页的边缘，避免折角 —— 她好像很爱书，翻书的动作很轻。
然后她从书包里拿出一片银杏叶，是刚捡的，叶片上有细微的纹路，像被精心画过，边缘有些许磨损，是她之前夹在其他书里的。
银杏叶边缘镀着淡淡的金边，在阳光下泛着浅淡的光泽，还带着点秋天的干燥气息。“这个送给你。”
苏念把银杏叶放进林屿的《小王子》里，指尖轻轻把叶片展平，对齐书页的边缘，避免褶皱，眼神很专注，
“秋天的银杏叶最结实，能存好久。我去年夹的一片还在我的语文书里，颜色没怎么变，还是黄灿灿的。”
她把书递给林屿时，手指在第 21 页停了一下，轻声念出上面的话：“仪式让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让某一个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念给自己听，又像在说给林屿听。
“下次找不到书，可以去（3）班找我，我每天午休都会来图书馆。”
苏念的梨涡又露了出来，这次里面好像盛着星光，和她的眼睛一样亮。
林屿接过书，手指捏着书页的边缘，不敢碰那片银杏叶，怕把它碰坏。
他想说 “谢谢”，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是点了点头。
他的心跳很快，像有小鼓在敲，鼻腔里满是橘子味的香气，混合着银杏叶的干燥气息，还有苏念身上淡淡的洗发水味 —— 是薄荷味的，很清爽，像夏天的风。
苏念走的时候，回头冲他笑了笑，马尾辫随着转身的动作轻轻甩动，发梢扫过她的脖颈，留下道浅浅的痕迹。
“再见啦，林屿。”
她挥手的姿势很轻，手腕上的红绳跟着晃动，桃木平安扣在阳光下泛着浅淡的光泽，像颗小小的太阳。林屿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图书馆的门口，首到再也看不见，才低头看《小王子》里的银杏叶。
叶片被阳光照得透明，叶脉清晰可见，像一张小小的网，网住了他十七岁的秋天。
他没回舅舅家，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里，一遍遍地看那片银杏叶，一遍遍地闻橘子味的纸巾 —— 纸巾被他小心地折成了小方块，放在口袋里，怕被风吹走。
他想起外婆以前也用橘子味的香皂，每次洗完衣服，衣服上都会带着淡淡的橘子味，他会把脸埋在衣服里，闻着香味睡觉。
现在闻到这股味道，他突然不那么难过了，好像外婆还在身边，苏念也在身边，阳光也很暖。
那天下午，林屿把《小王子》翻了一遍又一遍，每次翻到第 21 页，都会停下来，看着那片银杏叶，想象苏念把它放进书里时的样子 —— 她的指尖轻轻展平叶片，眼神专注，嘴角带着笑意，梨涡里盛着星光。
他想，十七岁的秋天，好像因为这片银杏叶，因为那个叫苏念的女生，变得和以前所有的秋天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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