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景和三年,暮春。
苏州平江路的雨,是缠人的。
不像北朔的雨那样急烈,而是细密密的,织成一张软网,把整个巷弄都裹在潮湿的暖意里。
青石板被雨水浸得发亮,倒映着巷口 “顾记茶坊” 的木牌,木牌上的 “顾” 字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边缘却还留着顾昀之父亲当年刻字时的刀痕 —— 那是他们一家三口刚从北朔逃来南昭时,顾父亲手钉的木牌,说 “往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
沈清辞提着月白色的裙摆,躲在一把油纸伞下。
伞是母亲留下的,伞骨是上好的竹材,伞面印着淡青色的玉兰花,边角己经有些磨损,却被她用丝线细细缝补过。
她的指尖攥着块素色帕子,帕子上绣了半朵并蒂莲,针脚密得像江南的雨,最后一针刚落,线头还没来得及剪,就被她匆匆揣进了袖筒。
巷口的铜铃被风撞得轻响,“叮铃” 一声,像撞在人心尖上。
沈清辞抬眼,就看见顾昀之从雨幕里跑出来 —— 他穿件月白色首裾,袖口卷到小臂,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手背上还沾着点面粉(早上帮茶坊揉面时蹭的),手里拎着个竹编食盒,食盒边角刻着小小的 “昀” 字,是去年沈清辞生日时,他用削坏的箭杆刻的,刻坏了三个,才成了这一个。
“清辞!”
他跑得急,头发尖滴着雨珠,落在睫毛上,像沾了碎星。
跑到伞下时,他还喘着气,把食盒往她手里塞,“刚温好的梅子酒,我娘新蒸的蟹粉小笼,你上次说爱吃,我让娘多放了蟹膏。”
沈清辞低头,食盒里飘出淡淡的酒香和蟹香,混着雨水的清冽,很好闻。
她抬眼,撞进顾昀之的眼睛 —— 他的右眼尾有颗小痣,笑起来时痣会跟着跳,像落在眼底的星。
“你又逃课了?”
她嗔怪着,指尖却轻轻拂过食盒上的 “昀” 字,把食盒抱得更紧,“先生上周才说,你再逃课,就要请你父亲去书院了。”
“怕什么?” 顾昀之接过她的油纸伞,手臂自然地搭在她身后,把她往巷深处带。
雨丝落在伞面上,沙沙响,像在说悄悄话。
“先生说我‘心在江湖不在书斋’,反正我以后要去北朔从军,护着南昭的疆土,抄再多《论语》也没用。”
他顿了顿,指尖偷偷碰了碰她的手背 —— 她的手很凉,他下意识地想攥紧,却又怕吓着她,只轻轻蹭了蹭,
“到时候,我还能护着你,护着沈家。我爹说,军人的本分就是护着自己想护的人。”
沈清辞的耳尖红了,从袖筒里掏出那方半绣的帕子,往他手里塞:“给你的,帕子…… 快绣好了,就差最后几针。”
顾昀之展开帕子,半朵并蒂莲绽在素布上,花瓣的纹路细得像发丝,他知道她绣这个费了心思 —— 前几天她指尖被针扎破,还瞒着他说是不小心划的。
他把帕子揣进怀里,贴在心口,那里还藏着块小小的玉佩,是他去年在市集给她买的,玉上刻着 “清” 字,还没来得及送。
“等你绣完,我就拿着它,去沈家提亲。”
他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爹说,提亲要带三样东西:诚意,聘礼,还有想和她过一辈子的心。我都有。”
那时的他们,以为承诺能抵过世间所有风雨,却不知道,命运的网早就织好了,只等着他们一步步走进来。
沈清辞是苏州沈家的嫡女,父亲沈敬之是南昭的文渊阁大学士,掌着南昭的文官任免。
母亲苏氏是前吏部尚书的女儿,在沈清辞五岁时病逝,留下一只描金漆盒,里面放着苏氏的旧帕子和一支银簪,簪子上刻着 “苏” 字,沈清辞每天都带在身上。
沈敬之视她为掌上明珠,却也常对着苏氏的牌位叹气:“清辞生错了性别,若为男子,定能撑起沈家。”
他没说的是,沈家看似风光,实则早被卷进了南昭的党争 —— 南昭丞相柳明远(柳氏的父亲)与北朔丞相(柳氏的舅舅)暗中勾结,早就想除掉掌文官权的沈家,只是找不到借口。
顾昀之的身世,比沈清辞更复杂。
他父亲顾战曾是北朔的镇国将军,十年前,北朔丞相诬陷顾战 “通敌”,顾战被迫带着家人逃到南昭,隐姓埋名开了家茶坊。
顾战从不让顾昀之碰军务,却会在深夜教他射箭、读《孙子兵法》,摸着他的头说:“昀之,记住,军人可以输,却不能丢了良心。”
顾昀之不知道父亲的苦衷,只知道父亲不喜欢他提北朔,不喜欢他和官员家的孩子走太近,却不知道,顾战是怕他被北朔的势力发现,成为复仇的棋子。
两人相识于三年前的苏州书院。那天顾昀之因为和同窗打架,被先生罚站在书院门口,沈清辞抱着书经过,看见他偷偷用石子打树上的麻雀,嘴角还带着笑。她忍不住提醒:“先生在里面,会看见的。”
顾昀之回头,看见个穿素色衣裙的姑娘,手里抱着本《诗经》,头发上别着支银簪,眼睛亮得像雨后天晴的星星。
他愣了愣,把石子收起来,笑着说:“我叫顾昀之,你呢?”
从那天起,顾昀之就总找机会和沈清辞说话。
他会偷偷把先生布置的作业抄好,塞给她(其实沈清辞早就做完了);
会在她被同窗嘲笑 “只会读书” 时,站出来替她撑腰;会在她生日时,偷偷用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给她买那支刻着 “清” 字的玉佩。
夏日的别院葡萄架下,顾昀之教她射箭。葡萄藤的叶子很密,阳光透过叶子洒下来,落在沈清辞的发顶,像撒了把碎金。
顾昀之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调整弓箭的角度,他的呼吸落在她的颈间,烫得她指尖发颤。“瞄准靶心,别慌。”
他声音低哑,带着少年人的青涩,“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得学会保护自己。我爹说,女孩子也要有自保的本事。”
沈清辞松开手,箭没中靶心,却射中了架下的酸梅汤罐,琥珀色的汤水洒了两人一身。
顾昀之笑得首不起腰,手舞足蹈地说 “清辞你太厉害了,这叫‘声东击西’”,
沈清辞却红了眼 —— 她不想学射箭,她想永远待在他身边,不用自己保护自己,不用面对那些她不懂的风雨。
顾昀之见她红了眼,瞬间不笑了,慌慌张张地从怀里掏帕子,却掏错了,把那支没送出去的玉佩掏了出来。
玉佩落在地上,“当” 的一声,滚到沈清辞脚边。他脸瞬间红了,想捡起来藏好,沈清辞却先弯腰捡了起来,玉上的 “清” 字在阳光下很亮。
“这是…… 给我的?”
她声音很轻,顾昀之点头如捣蒜,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我…… 我上次在市集看到的,觉得好看,就买了。
你要是不喜欢,我再给你换……”“我喜欢。”
沈清辞打断他,把玉佩攥在手里,玉的温度慢慢传到她的掌心,“谢谢你,昀之。”
秋日的枫山,顾昀之折了枝最红的枫叶,用随身携带的小刀,给她做了支木簪。
枫叶的纹路很清晰,他仔细地把边缘磨光滑,怕扎到她。
他蹲在她面前,把簪子插进她的发髻,指尖蹭过她的耳垂,软乎乎的,像江南的棉花糖。
“清辞,等枫叶再红三次,我们就成婚。”
他抬头,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映着漫山的红枫,“我要在枫山盖座小院子,种满你喜欢的玉兰花,每天给你温梅子酒,给你做蟹粉小笼。”
沈清辞摸着木簪,枫叶的清香萦绕在鼻尖,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暖了。
那天,他们在枫山顶待了一夜,顾昀之把外套脱下来,裹在她身上,自己冻得瑟瑟发抖,却还在给她讲北朔的星星 ——“我爹说,北朔的星星比南昭的亮,因为北朔的草原很宽,没有高楼挡着。
等以后,我带你去北朔看星星,好不好?”
沈清辞把脸埋在他怀里,点头如捣蒜,心里想着,要是能永远这样,就好了。
冬日的暖炉旁,沈清辞为他默写《孙子兵法》。
她的字很娟秀,却带着股韧劲,顾昀之趴在桌上,看着她写字的侧脸,睫毛很长,在烛光下投下淡淡的影子。
他忍不住,指尖蘸了点墨,在她的脸颊上画了个小痣,和他眼尾的那颗很像。“你干什么?”
沈清辞嗔怪着,却没躲开,反而把写好的兵法递给他,“给你,以后从军能用得上。我爹说,这书里不仅有兵法,还有做人的道理。”
顾昀之接过纸,却把她拽进怀里,暖炉的火光照着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永远不会分开。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清辞,我要让你成为全南昭最幸福的女子,谁也不能欺负你。”
沈清辞把脸埋在他的颈间,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梅子酒香,觉得这就是她想要的未来。
那时的沈清辞不知道,她母亲的描金漆盒里,藏着一封苏氏写给沈敬之的信,信里写着:“敬之,柳家与北朔勾结,恐对沈家不利,若有一日,清辞面临险境,万望以她性命为重,莫要为了沈家名声,牺牲她。”
沈敬之把这封信藏在书房的暗格里,每次看,都忍不住掉眼泪 —— 他怎么舍得牺牲女儿,可他是沈家的家主,他要护着沈家上下几十口人。
那时的顾昀之也不知道,他父亲顾战在茶坊的后院,藏着一把旧剑,剑鞘上刻着 “顾” 字,是顾战当年在北朔的佩剑。
顾战每天都会擦拭这把剑,看着剑,想起当年被诬陷的战友,想起北朔百姓的苦难,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他知道,柳家不会放过顾家,总有一天,顾家会被卷进这场风波,他只希望,顾昀之能远离这一切,平安度过一生。
命运的齿轮,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转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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