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 年的秋天，村里的小学关了门，周念和弟弟周磊要去镇上上学。
出发那天，赵桂兰推着三轮车，周磊坐在车斗里，手里拿着赵桂兰给买的棒棒糖，吃得满脸都是糖渍。
周念跟在车后面，手里攥着妈妈偷偷塞给她的一块钱，钱被折成了小小的方块，藏在手心，汗都浸湿了。
“毛蛋，坐稳了，别摔下来！”
赵桂兰回头对周磊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干枯的菊花。
她从来没对周念这么笑过，周念看着车斗里的弟弟，心里有点羡慕，又有点难过 —— 她也想坐在车斗里，也想有棒棒糖吃。
到了镇上的小学，赵桂兰领着他们去了校长办公室。校长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看到他们进来，笑着站起来：“是从周家村来的吧？最近来了不少你们村的孩子。”
“是啊，校长。”
赵桂兰把周磊往前推了推，“这是我孙子周磊，八岁，该上二年级了。这是我孙女周念，也是八岁，上一年级。”
校长看了看周念，又看了看周磊，点了点头：“行，先登记一下，交了学费就能领书本了。”
赵桂兰一听 “学费”，脸立刻垮了下来，拉着校长的胳膊，声音也高了：“校长，你看我们家这情况，能不能给我孙女免了学费啊？”
她指了指周念，“这孩子命苦，妈是个疯子，爸跑了，就我一个老婆子养着她，村里书记都说了，我们家是困难户，能免就免。”
周念愣住了，张了张嘴，想告诉校长不是这样的 —— 妈妈不是疯子，只是有时候会糊涂；
爸爸也不是跑了，是去打工了；
家里还有小姨赵桂芬和小姨夫张建军，他们也会给家里钱。
可赵桂兰用眼神瞪了她一眼，她把话咽了回去，手指攥得更紧了，手心的一块钱硌得生疼。
校长皱了皱眉，看了看周念，又看了看赵桂兰：“免学费需要村里开证明，你回去让书记写张字条，我跟上面反映一下，好吧？”
赵桂兰一听有希望，立刻笑了：“哎，谢谢校长！谢谢校长！我这就回去开证明！”
她从口袋里掏出个手绢，里面包着零钱，一张张数着，给周磊交了学费，领了书本，然后拉着周磊就往外走，根本没管周念。
“奶奶，我的书本呢？” 周念追上去，拉了拉赵桂兰的衣角。
“急什么？” 赵桂兰甩开她的手，
“明天拿了字条再来要，你先跟你弟一起看他的书！”
周念看着周磊怀里的新书本，封面上印着彩色的插图，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想起妈妈说过，要好好读书，以后才能离开这里，可现在她连自己的书本都没有。
回家的路上，路过妈妈摆摊的水果店，周念挣脱赵桂兰的手，跑了过去：“妈妈！”
周秀雅正在整理水果，看到周念，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的五官很精致，只是眼角有了细纹，头发也有些乱，是早上没来得及梳。
“猫猫，放学了？”
她伸手想摸周念的头，却被赵桂兰拦住了。
“你个疯子，别碰孩子！” 赵桂兰拉过周念，
“我们还要回家，别在这儿耽误事！”
周念看着妈妈，想说 “妈妈，我没有书本”，
可赵桂兰拽着她，她只能小声说：“妈妈，我先回家了，你早点回来。”
周秀雅点了点头，看着她们走远，眼里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第二天，赵桂兰拿着村里开的字条，去学校给周念免了学费和书本费。
周念领到书本时，心里却一点都不高兴 —— 她知道，赵桂兰又会在别人面前说她是 “没人要的疯子的孩子”，说她 “花家里的钱读书是浪费”。
果然，放学的时候，赵桂兰站在学校门口，看到周念的同学，就拉着人家说：“这是我孙女周念，刚从村里来的，家里穷，学费都是校长免的。
她妈是个疯子，没人管她，就我一个老婆子养着，你们以后多照顾她点，别欺负她。”
同学们的眼神变了，有的好奇，有的嫌弃，还有的往后退了两步，好像周念是什么脏东西。
周念低着头，想快点走，可赵桂兰还在说，声音很大，让周围的人都能听到。
“奶奶，我们回家吧。”
周念拉了拉赵桂兰的衣角，声音很小。
“急什么？我跟你同学说几句话怎么了？”
赵桂兰甩开她的手，继续跟同学们说，“你们别跟她学坏，她妈是疯子，说不定她也有点问题……”
周念再也忍不住，跑了起来。
她不敢回头，怕看到同学们的眼神，怕听到赵桂兰的话。
她跑到一条小巷里，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了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奶奶要这么说她，为什么要让别人都看不起她。
从那天起，同学们开始欺负她。
他们会故意把她的书本扔在地上，会在她背后骂她 “小疯子”“没人要的孩子”，还会把她围在角落里，推搡她，抢她的东西。
有一次，班长把她的铅笔盒扔在地上，铅笔和橡皮撒了一地。
周念蹲下去捡，班长却一脚踩在她的手上：“你个小疯子，还敢捡？这铅笔盒是你偷的吧？”
周念的手很疼，眼泪掉了下来：“不是偷的，是妈妈给我买的。”
“你妈是疯子，怎么会给你买铅笔盒？”
班长笑着说，周围的同学也跟着笑，笑声像针一样扎在周念的心上。
放学回家，周念把这件事告诉了赵桂兰，希望她能给自己做主。
可赵桂兰却坐在炕上嗑瓜子，头也不抬地说：“怎么别人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肯定是你招惹人家了！你在学校里不老实，还敢回来告状？”
周念愣住了，眼泪掉得更凶了：“我没有招惹他们，是他们欺负我，他们骂我是疯子的孩子，骂我没人要……”
“骂你怎么了？” 赵桂兰放下瓜子，瞪着她，
“你妈本来就是疯子，你本来就是没人要的孩子！我没把你扔了就不错了，你还敢跟我顶嘴？”
周念不敢说话了，只是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哭了很久。
她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在这个家里，没人疼她，没人爱她，连妈妈有时候也会糊涂，不认识她。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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