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会厅的青铜门被雾裹着,推开时发出沉钝的响声,像老兽打了个哈欠。
十二根盘龙柱在雾里影影绰绰,柱顶的鎏金龙头滴着雾水,在青砖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西大家族的席位围着长十二丈的青铜桌,桌上的银质烛台燃着八根鲸油蜡烛,火苗被穿堂风搅得东倒西歪。
苏理智坐在东侧首位,指尖在账本上轻叩,节奏均匀得像自鸣钟的摆锤。
他面前摊着三张羊皮纸,分别画着西港工坊的平面图、黄铜采购清单和傀儡动力炉的构造图,每张纸的边角都用镇纸压得平平整整。
“林伯父既然来了,不妨看看这个。”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的烛光在脸上投下片冷影,
“根据《雾都工坊安全细则》第六条,动力炉的耐热系数不得低于 0.87,而林家送检的样本,实测值只有 0.63。”
林啸风拄着拐杖站在门口,雾水顺着他的袍角往下淌,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滩。
“苏小子,别拿这些数字糊弄人。”
他将拐杖重重顿在地上,震得烛台跳了跳,
“我林家的工匠测试过十次,每次都合格。”
“是在您的监督下测试的吗?”
苏理智翻开账本,指腹点在某行墨迹上,
“三月初七寅时,西港工坊的夜班记录显示,动力炉曾出现过三次压力异常,当时负责记录的学徒第二天就被辞退了。”
他抬眼时,目光恰好与走进来的林活泼相撞,
“林兄来得正好,这位学徒现在在码头扛活,要不要请他来对质?”
林活泼把温温柔护在身后,箭囊里的羽箭因他攥紧的拳头而轻轻颤动:
“苏理智你少血口喷人!那学徒是偷了工坊的铜料被赶走的!”
“哦?” 苏理智从卷宗里抽出张纸,上面印着枚模糊的指印,
“可他偷的铜料,与议会厅地砖缝里的黄铜碎片成分完全一致。”
他朝林活泼脚边努了努嘴,那里果然嵌着片锯齿状的铜屑,
“林兄刚才在训练场,想必见过这东西吧?”
温温柔忽然往前走了半步,月白裙摆在青铜地面上扫出道浅痕:
“理智哥,或许只是巧合。”
她从药箱里取出那片带硫磺粉的花瓣,
“倒是这个,我在训练场捡到的,上面的硫磺粉浓度,比普通烟花用的高了三成。”
苏理智的目光落在花瓣上,瞳孔微微收缩:
“这是忍冬花,温家药圃里种的品种。”
他忽然转向林啸风,
“西港工坊的动力炉,用的是硫磺作为助燃剂?”
林啸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拐杖在地上碾出个深痕:“小孩子家家别乱说话!”
“我是不是乱说话,去工坊看看便知。”
苏理智合上账本,银质账册扣发出清脆的响声,
“根据《雾都危险品管理条例》,硫磺储存量超过十斤需报备,林家工坊的库存量,恐怕早己超标五倍。”
风自由忽然靠在盘龙柱上,酒壶在指间转得飞快:“有意思了,用超标硫磺做助燃剂,动力炉不炸才怪。”
他朝林活泼抛了个眼色,
“你爹这是想在祭典上放个大烟花?”
“你闭嘴!”
林活泼的箭囊 “哐当” 撞在桌角,三支羽箭滚落在地,
“我爹只是想让雾都人看看新鲜!”
“用命看吗?”
苏理智弯腰捡起羽箭,箭杆上 “追风” 二字被他指尖得发亮,
“去年波斯商人展示的傀儡,就是因为用了硫磺助燃,当场炸死了三个围观者。林兄不会忘了吧?”
林活泼的脸涨得通红,忽然拽过温温柔的手腕:
“小柔,你说句公道话,我是不是那种拿人命开玩笑的人?”
温温柔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指尖触到他掌心的冷汗时轻轻一颤:“阿活当然不是。”
她转向苏理智,声音软却带着韧劲,
“但理智哥既然查到了隐患,我们就该一起想办法解决,而不是在这里争执。”
她从药箱里取出张图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动力炉的改良方案,
“我爹看了林家的傀儡图纸,说只要把硫磺换成硝石,既能保证温度,又能降低风险。”
苏理智的目光落在图纸上,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丝讶异:“这是温伯父画的?”
“是我照着他的笔记改的。”
温温柔的耳尖微微发红,
“或许…… 不一定对。”
“改得很好。”
苏理智忽然笑了,这是今日他第一次露出笑容,像雾里透进的微光,
“把进气口加宽半寸,刚好能解决温度过高的问题。”
他从袖中取出支银笔,在图纸上添了道弧线,
“这样一来,耐热系数能提高到 0.82,虽不完美,却足够安全。”
林活泼看着图纸上交织的朱砂与银线,忽然挠了挠头:
“你们俩……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默契了?”
温温柔正要说话,议会厅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家管家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袍角沾满泥浆:
“老爷,不好了!西港工坊…… 工坊的动力炉炸了!”
青铜烛台 “哐当” 翻倒在地,烛火在雾里滚出丈许,点燃了散落的羊皮纸。
林啸风的拐杖 “啪” 地断成两截,他指着林活泼,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
“是你!一定是你去报的信!”
“我没有!”
林活泼的箭掉在地上,箭尾的红缨沾满火星,
“我昨晚还在帮工匠加固炉壁!”
“够了!” 温温柔忽然挡在两人中间,裙摆被火星燎出个小洞也浑然不觉,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快去看看有没有人受伤!”
苏理智己经抓起改良图纸往外冲,银质账册在他身后甩出道冷光:
“温家药圃有硝石,风自由你去取!林兄跟我去工坊,我们或许还能堵住泄露的硫磺!”
风自由把酒壶往腰间一塞,黑马的嘶鸣声从议会厅外传来:
“得嘞!不过 ——”
他忽然抛给林活泼个东西,
“这个你拿着,比你的箭管用。”
那是个黄铜哨子,哨身上刻着西域的花纹。
林活泼接住时,忽然想起温温柔袖袋里的铜哨,两人的目光在雾里撞了个正着。
“还愣着干什么?”
苏理智的声音从雾里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每拖延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林啸风忽然老泪纵横,抓住林活泼的手腕:“活儿,爹对不起你……”
他从怀里掏出把铜钥匙,
“工坊地窖里有批备用的齿轮,是你娘生前监工做的,或许…… 或许能用。”
林活泼的手指触到钥匙上的猎鹰纹,忽然想起母亲那件绣着猎鹰的披风。
他把钥匙塞进温温柔手里:“小柔,你去取齿轮,我跟理智哥去工坊!”
温温柔攥着冰凉的钥匙,忽然踮脚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林活泼的眼睛瞬间亮起来,抓起地上的羽箭就往外冲,箭囊撞在门柱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敲催命的鼓。
议会厅的雾越来越浓,烛火在地上烧出片焦黑的痕迹,羊皮纸上的 “西港” 二字被火舌舔舐着,渐渐蜷成灰烬。
风自由的黑马在门外刨着蹄子,鬃毛上的雾珠被月光照得发亮,像撒了把碎银。
“温家丫头,走了!”
风自由朝她伸出手,斗篷在雾里张开,像只巨大的蝙蝠,
“再不去,苏大智囊该念叨我们迟到了。”
温温柔最后看了眼议会厅中央的青铜桌,那里还留着苏理智画的弧线,像道未完成的伤口。
她握紧手里的钥匙和铜哨,忽然觉得这两样东西在掌心发烫,像揣了两颗小小的太阳。
黑马踏破浓雾时,温温柔忽然听见风自由低声说:“其实你改的图纸,比苏理智添的那笔更重要。”
他的酒壶在雾里晃了晃,
“忍冬花能解毒,你爹早就算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吧?”
温温柔没有回答,只是把铜哨攥得更紧了。
雾里传来西港方向的爆炸声,沉闷得像地底下的雷鸣。
她忽然想起林活泼刚才的眼神,想起他耳尖的红晕,想起他说要给她的惊喜,心脏忽然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风自由忽然勒住马,黑马在雾里人立而起。
他指着前方的岔路,左边通往温家药圃,右边通往西港工坊:“分道扬镳了。”
他抛给她个油布包,
“这是西域的解毒丸,比温家的药膏管用。”
温温柔接过油布包,指尖触到包上的沙粒时忽然明白 。
风自由根本不是刚从西域回来,他这些日子,一首在西港盯着林家的工坊。
“替我跟阿活说。”
她忽然开口,声音被雾泡得发颤,
“披风我很喜欢。”
风自由吹了声口哨,黑马转身冲进左边的雾里:“放心,那傻子要是敢忘,我打断他的腿!”
马蹄声渐渐远去,温温柔调转马头往右边走。
踏雪似乎知道要去危险的地方,走得格外慢,鼻孔里喷出的白雾在她眼前凝成小小的圈。
她摸出改良图纸,朱砂和银线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忽然觉得这两样颜色放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西港的爆炸声又响了,这次更近了些,震得头顶的银杏叶簌簌往下掉。
温温柔把图纸塞进怀里,握紧了那把刻着猎鹰的钥匙,忽然想起林活泼说过的话 。
“等祭典那天,我给你个惊喜。”
她忽然笑了,雾水落在睫毛上,凉丝丝的却不觉得冷。
或许那惊喜是什么己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此刻都在为同一个目标奔跑。
青铜议会厅的方向,最后一点烛火终于熄灭在雾里。
那截断成两截的拐杖,还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像条被遗弃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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