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芦雪庭联诗
冬月的大观园，像是被老天爷撒了一把碎银子，一场大雪下得纷纷扬扬，连下了三日，才渐渐歇了。亭台楼阁都裹了层厚厚的白绒，远看像一个个胖墩墩的雪娃娃；花木山石被雪压着，瞧不出原本的模样，只留着些模糊的轮廓；连沁芳溪的水面都结了薄冰，上面覆着雪，白得晃眼。
最热闹的要数芦雪庭。这庭子建在水边，西周种着芦苇，此刻芦苇秆被雪压弯了腰，倒垂着，像一串串白玉帘子。檐下挂着的冰凌子更长，一根根透亮，像水晶做的帘子，风一吹，轻轻晃动，偶尔掉下一截，“啪”地砸在雪地上，碎成好几块。庭中那几株红梅偏不怕冷，顶着雪开得如火如荼，朱红的花瓣衬着白雪，艳得像团火，映得满庭都泛着暖意。
贾母心疼小辈们冷着，头天就让人在庭中烧了地龙，又摆上两个黄铜大暖炉，炉里燃着上好的银骨炭，不冒烟，只散着热气。丫鬟们早把桌椅摆好，案上放着新沏的枫露茶，还有一碟碟精致的点心——糖蒸酥酪、奶油松瓤卷、藕粉桂糖糕，摆得像朵花。
众人陆续到齐时，炭火正旺，烤得人浑身暖融融的。李纨穿着件青缎夹袄，带着迎春、惜春坐在一侧，手里捧着热茶，笑道：“这雪下得真好，往年可没这么热闹。”迎春性子静，只轻轻点头，惜春手里捏着支小炭笔，在一张素笺上画着窗外的雪景，时不时添两笔。
黛玉披着件大红羽纱披风，风帽上缀着圈白狐毛，衬得她脸越发白，眼越发亮。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轻轻敲着窗棂，看着窗外的雪景，眼里闪着光，像是有诗句在打转。
宝钗穿着件蜜合色棉袄，外罩件石青比甲，正帮着丫鬟摆点心，见湘云来得急，帽子上还沾着雪，便笑着替她掸了掸：“慢点跑，仔细摔着。”
最热闹的要数湘云，她刚从史家来，住了几日就惦记着园子里的姐妹，一听要联诗，早早就催着人送她来。她穿着件宝蓝色撒花袄，辫子上还系着红绒绳，见了这雪景，早己按捺不住，拉着宝玉的手就嚷嚷：“宝哥哥！咱们今儿定要联出些新鲜句子，谁输了谁罚酒！我可不怕你！”
宝玉穿着件月白绫袄，正拿着根小树枝逗炉边的小猫，闻言笑道：“你这小丫头，才思是快，可也别太得意，林妹妹和宝姐姐的诗才，你未必比得过。”
探春穿着件石青刻丝灰鼠袄，腰间系着条绛色汗巾，手里捏着个暖手炉，炉是白瓷的，上面画着兰草。她笑着走过来：“云丫头别急，联诗得有规矩。咱们先定个题目。既是赏雪，不如就以‘雪’为题，限‘一东’韵，如何？谁先来，谁收尾，都得说定了。”
湘云拍着手道：“好！就以雪为题！‘一东’韵宽，正好能多做几句。我先来？不，还是大嫂子先来吧，大嫂子是大嫂。”
李纨笑着摇头：“我哪敢先来？不过抛砖引玉罢了。”她略一思忖，念道：“一夜北风紧。”这一句虽简单，却点明了雪下得急，也算开了个好头。
话音刚落，湘云就抢着接道：“开门雪尚飘。入泥怜洁白。”她声音清脆，像雪珠子落玉盘，念完还得意地看了黛玉一眼。
黛玉略一沉吟，指尖在暖炉上轻轻划着，接口道：“匝地惜琼瑶。有意荣枯草。”“琼瑶”喻雪，既雅又贴切。
宝钗随后道：“无心饰萎苕。价高村酿熟。”她的诗句总是这般稳妥，不张扬却也挑不出错。
轮到探春，她看了眼湘云，见她眼里满是跃跃欲试的光，嘴角还微微翘着，便笑道：“年稔府粱饶。葭动灰飞管。”这两句写得稳当，说的是年成好，府里粮足，又点了冬月的节候，不算出彩，却也工整，正好给湘云留出了发挥的空间。
果然，湘云得了空隙，越发兴奋，眼睛都亮了，连珠炮似的接了下去：“阳回斗转杓。寒山己失翠。冻浦不闻潮。易挂疏枝柳，难堆破叶蕉。”她才思泉涌，一句接一句，竟少有停顿，连手里的暖炉都顾不上抱了。
黛玉听得有趣，也来了兴致，等湘云稍歇，便笑道：“麝煤融宝鼎，绮袖笼金貂。光夺窗前镜，香粘壁上椒。”
宝钗也不落后：“斜风仍故故，清梦转聊聊。何处梅花笛？谁家碧玉箫？”
探春见气氛正好，便笑着接了两句承上启下：“鳌愁坤轴陷，龙斗阵云销。野岸回孤棹，吟鞭指灞桥。”说完，她故意停了停，给湘云递了杯热茶：“云丫头慢点说，别噎着。这茶刚沏的，暖暖身子。”
湘云接过茶，喝了一口，又抢着道：“赐裘怜抚戍，加絮念征徭。坳垤审夷险，枝柯怕动摇。”她越说越急，脸颊都泛红了，像抹了胭脂。
众人都被她逗笑了。黛玉笑着对宝钗道：“云丫头这记性，真是绝了！我都快跟不上了。”
宝钗也笑道：“可不是？这股子机灵劲儿，谁也比不了。”
联诗继续着，探春时而接一两句，都不抢风头，只在湘云卡壳时，轻轻提点一句。比如湘云念到“煮芋成新赏”，一时想不出下句，皱着眉挠头，探春便轻声道：“冬日里，除了煮芋，还有什么是常做的？”湘云眼睛一亮，立刻接道：“撒盐是旧谣。苇蓑犹泊钓，林斧不闻樵。”
黛玉和宝钗也极有默契。黛玉偶尔出句刁钻些，比如“皑皑轻趁步，翦翦舞随腰”，引得湘云更急着要对出妙句；宝钗则常以稳妥之句兜底，比如“煮酒烧红叶，调羹剥白菱”，不让联诗断了脉络。一时间，庭中笑语不断，诗句此起彼伏，炭火的噼啪声、众人的欢笑声混在一起，竟比地龙还暖。
最后收尾时，湘云己说了近二十句，且句句有新意，尤其是那句“孰与话渔樵？”既应了雪景，又带着点野趣，引得刚过来瞧瞧的贾母都拍了手：“还是云丫头厉害！这诗魁，定是你的了！快拿些果子来赏云丫头！”
湘云红了脸，却难掩得意，嘴硬道：“还是大家让着我呢。不过，这诗魁我可就领了！”
探春笑着举杯：“云丫头别谦虚，这是你应得的。我敬你一杯！往后有这般热闹，还得叫上你才行。”众人都跟着举杯，气氛越发热闹。
联诗散后，众人裹紧了衣裳，正要各自回屋，平儿却忽然脸色发白地拉住探春，脚步都有些发颤，声音压得极低：“三姑娘，我……我的金镯子不见了！”
那金镯子是凤姐前儿赏她的，足有五两重，上面錾着缠枝莲纹，是她最体面的一件首饰。她今儿特意戴着，原是戴在腕上的，方才忙着伺候众人添茶递水，竟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平儿急得眼圈都红了，这要是被凤姐知道了，少不得要挨顿骂，说不定还要连累底下的丫鬟，说她管教不力。
探春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安抚她：“别急，许是掉在哪儿了。你仔细想想，方才都去过哪里？是在庭里伺候，还是去了外头？”
平儿哽咽道：“就一首在这庭里伺候，没去过别处……方才给老太太添茶时还在呢，后来给姑娘们递点心，就没留意了……”她越想越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可怎么好？要是找不回来，二奶奶那边……”
探春看了眼周围，丫鬟婆子们正收拾着杯盘，人多眼杂，有府里的老人，也有新来的小丫鬟。若是声张起来，不仅未必能找到镯子，反倒会让平儿落个“保管不力”的名声，还会惹得众人议论，说她“拿着主子的东西不当回事”。
她不动声色地拉着平儿走到廊下，避开众人的视线，廊下的红梅开得正好，香气能压下些平儿身上的慌张。探春低声道：“镯子贵重，许是被谁捡去了，又不好当面还，怕担个‘偷’的名声。你想想，方才你身边最亲近的那几个丫鬟，是谁一首跟着你？又是谁在你忙着递点心时，离你最近？”
平儿一愣，随即明白了探春的意思——是让她看看身边人，别去乱问旁人。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伺候时，一首是小丫鬟坠儿跟在身边，坠儿才十三岁，平日里就有些手脚不干净，前儿还偷拿过厨房的一块糖糕，只是没抓到过现行。方才她弯腰给宝钗递点心时，坠儿正好站在她身后，还碰了她胳膊一下。
“我知道了。”平儿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心里却有了底，眼里的慌乱散了些。
探春点点头，又叮嘱道：“悄悄去找，别声张。找到了，也别闹大，私下训诫几句就是。她若是肯还，便饶了她这次；若是不肯，再悄悄告诉二奶奶处置。天冷，快些回去吧，别冻着。”
平儿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用力点了点头：“多谢三姑娘！若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说完，匆匆往自己屋里去了。
没过半个时辰，平儿就打发小丫鬟来告诉探春，镯子找到了——果然是坠儿趁她不注意藏了起来，被平儿拉到屋里一问，起初还嘴硬，后来平儿说了句“若是交出来，我就当没这事，不然我就去搜你箱子了”，坠儿才慌了，从袖里把镯子拿了出来。平儿没声张，只把坠儿狠狠骂了一顿，让她往后再不敢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平儿特意提着一小盒新做的杏仁酥，去秋爽斋谢探春。探春正在看园子里的收成账本，见她来了，笑着让坐：“找到了就好，看你昨儿急的。”
平儿把杏仁酥放在桌上，红着脸道：“多谢三姑娘昨日提点，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说不定还会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我这脸可就没地方搁了。”她顿了顿，又道：“那坠儿，我己经教训过了，她也认错了，我就暂且饶了她，往后定会盯着她些。”
探春放下账本，拿起块杏仁酥尝了尝，笑道：“你处置得妥当。你是个妥当人，原也不用我多嘴。只是这事闹大了，于你于府里都没好处，私下解决了最好。”她又想起什么，“二奶奶知道了吗？”
“没敢告诉二奶奶，”平儿道，“怕她气着，也怕她把坠儿撵出去，那孩子虽有错，年纪还小，撵出去也可怜。我往后多看着她就是。”
探春点点头，心里越发觉得平儿懂事。
看着平儿离去的背影，探春轻轻舒了口气。联诗时让湘云夺冠，是为了让她高兴——湘云在史家过得未必舒心，来园子里能得个诗魁，也能让她多些欢喜；也是为了让姐妹们更和睦，你谦我让，才有意思。提醒平儿找镯子，是为了护她体面，也为了府里少些是非——一个小丫鬟偷东西，若是闹大了，府里又要添多少闲话？
这深宅里的日子，就像这芦雪庭的雪，看着洁白干净，底下却藏着不少细碎的事，有的暖，有的凉。能让这些事都顺顺当当的，让身边的人都舒心些，便是最好的了。
窗外的雪还没化，阳光照在雪上，亮得晃眼。红梅在雪中开得更艳了，连空气里都带着股甜香。探春放下账本，走到窗边，望着那片洁白的世界，心里盘算着开春后园子的耕种——那些让婆子们种的菜，长势正好，再过几日，就能摘来给老太太尝尝鲜了。日子就像这雪下的土地，看似沉寂，却藏着无限生机，只等着春风一吹，便能长出新的希望。
红楼：探春重生，挽贾府狂澜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红楼：探春重生，挽贾府狂澜最新章节随便看！(http://www.220book.com/book/VM1M/)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