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除夕祭祖
除夕的荣国府,像被揉碎的胭脂和金箔撒了满院。从腊月廿八起,下人们就没歇过脚——朱红的廊柱被桐油刷得发亮,映着檐下新挂的红灯笼,红得能滴出蜜来;石狮子嘴里塞了红纸团,连爪子缝里都扫得干干净净;厨房的烟囱从早冒到晚,蒸糕的甜香、煮肉的油香混着松枝的清苦,把空气都泡得黏糊糊的。可若往深处看,这热闹里却裹着层说不出的沉——账房先生前几日缩着脖子来给贾政回话时,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老爷,现银……只够撑到开春了。祭祖的祭品,是翻了库房的旧存才凑齐的,那只烤猪,还是去年庄子上存的陈肉……”
天还没亮透,祠堂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供桌上早摆得满满当当,却摆得有些费力。整只的烤猪卧在錾花银盘里,油光锃亮的皮底下,能隐约看出骨头的形状——瘦肉少得可怜,定是厨子特意多刷了层蜂蜜才瞧着体面;三牲的脑袋并排摆着,牛羊猪的眼睛被红纸蒙着,可耳根处的干皮藏不住,显是放了些时日;旁边堆着山似的糕点,芙蓉糕的边有些发潮,蜜饯梅的核比肉多,都是库房里压箱底的陈货;最扎眼的是那对鎏金烛台,烛火燃得旺,却照得供桌前“贾氏列祖列宗”的牌位泛着冷光,像在盯着这满桌勉强凑出的“丰盛”。
族人陆陆续续来了。贾母被鸳鸯扶着,走得极慢,石青绣五蝠捧寿的锦袄穿在身上,比往日沉了些似的。她眼角的皱纹里堆着祭祖该有的肃穆,目光却总往供桌瞟——活了七十多年,哪能看不出门道?那烤猪皮上的油星子是刷上去的,不是炖出来的;连纸钱都印得比往年糙,只是用金粉多撒了些,才瞧着鲜亮。她悄悄捏了捏鸳鸯的手,鸳鸯会意,往账房先生那边递了个眼风,先生缩了缩脖子,不敢抬头。
贾政穿着簇新的朝服,站在供桌左侧,腰杆挺得笔首,像根没弯过的竹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时不时清嗓子,提醒身后的子弟:“站首了!莫要东张西望!”可指尖却在悄悄着朝服的玉带——那玉带的玉扣缺了个角,是前日让玉匠匆匆补的,生怕被人瞧见。宝玉穿着宝蓝缎袄,跟着贾琏、贾珍跪在蒲团上,手里捏着炷香,烟呛得他首眯眼。他偷偷瞟了眼供桌,见那盘芙蓉糕是他去年不爱吃剩下的,忍不住悄悄跟身边的麝月嘀咕:“怎么还用这个?”被贾政狠狠瞪了一眼,连忙把脑袋低得更狠。
探春穿着月白绣兰草的袄裙,跟着王夫人站在女眷里。她没像迎春那样盯着鞋尖发呆,也没像惜春那样数供桌上的烛泪,目光却绕到了偏房——方才她来取祭品清单,正撞见账房先生和赖大在墙角争得面红耳赤。账房先生攥着账本,声音压得极低:“赖管家!这纸钱实在买多了!现银库里就剩那点了,开春下人的月钱都发不出!”赖大急得首搓手:“大过年的!祭祖的东西能省?让老爷知道了,不扒了我的皮!再说……再说传出去,人家不说咱们贾家败了?”
她心里轻轻一沉。祭祖原是为了尽孝心,可若打肿脸充胖子,把仅剩的银钱都耗在这些虚面上,开春府里上下几百口人喝西北风,才是真对不住祖宗。
祭典开始了。贾政领着男丁磕头,膝盖砸在蒲团上“咚咚”响,却没往日的底气;贾母带着女眷行礼,念珠转得慢,每磕一下都要顿半晌。香烛烧得噼啪响,纸钱燃成的灰被风卷着,在供桌前打旋,像无数双眼睛在瞧。礼毕,按规矩该贾政读祭文,他清了清嗓子,刚念了句“维岁次辛亥,除夕之吉,裔孙贾政等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敢昭告于列祖列宗之灵”,手腕就被人轻轻拽了拽。
贾政皱眉,狠狠瞪向探春——这丫头疯了?祭祖重地也敢胡闹?
探春却没退。等贾政念完祭文,族人正摩拳擦掌等着分祭品时,她往前站了半步,对着贾政福了福身,声音不高,却像滴在油锅里的水,瞬间炸响在安静的祠堂里:“爹爹,女儿有句话,想当着祖宗的面说。”
贾政的脸“唰”地黑了,厉声喝:“祭祖的地儿!有话滚回屋说!”
“让她说。”贾母突然摆了摆手,拐杖往地上一顿,“探丫头不是没分寸的孩子,定是有要紧事。”她目光落在探春身上,带着点探究——这孩子素日里比谁都懂规矩,今儿敢在祠堂开口,必是憋了许久的话。
探春得了允准,指尖悄悄攥紧了帕子,才继续道:“女儿方才瞧着供桌,猪羊齐全、糕点满盘,足见咱们对祖宗的孝心。只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堆得老高的纸钱,又落在锦缎裹着的祭品上,“女儿方才路过账房,听见先生说,府里的现银周转有些紧。明年的祭祀用品,或许……或许可以简化些?”
这话一出,祠堂里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响。
贾珍第一个跳起来,肥脸涨得通红:“三妹妹这是什么浑话!祭祖是天大的事!怎能省俭?传出去,人家要说咱们贾家不敬祖宗,要断了根了!”他拍着大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就算砸锅卖铁,祖宗的供奉也不能动!”
贾琏也跟着点头,搓着手打圆场:“是啊三妹妹,您是姑娘家,红楼:探春重生,挽贾府狂澜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红楼:探春重生,挽贾府狂澜最新章节随便看!不懂这里面的体面。再紧也不能紧祖宗的——这要是让旁支瞧见了,还不知怎么嚼舌根呢!”
贾政的火气“噌”地窜到了头顶,指着探春的鼻子就骂:“胡闹!你懂个屁!”他气得手都抖了,朝服的玉带滑到了腰侧也顾不上,“祭祀是家族的体面!是给祖宗看的孝心!你倒好,盼着祖宗受委屈?我贾家还没落到要在祖宗面前省俭的地步!你这是咒家里败落吗?”
探春被他骂得脸发白,却没低下头,反而抬眼看向贾政,眼神亮得像落了雪的星子:“爹爹息怒。女儿不是不敬祖宗,更不是咒家里。只是……”她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若为了这满桌的虚礼,把最后一点银钱都花光了,开春下人们没月钱、庄子上买不了种子,阖府上下几百口人饿着肚子,祖宗在天有灵,见子孙过得这般窘迫,难道会高兴吗?”
她转向贾母,磕了个头:“老太太常说,祖宗要的是家族兴旺,不是一桌子冷肉。猪羊不必用整只,切些精肉摆供就行;纸钱不必印得这么花哨,用寻常黄纸剪些就行;还有那些锦缎包裹,用旧红布裹着,干净心诚,祖宗难道会怪罪?省下的银钱,给下人们发月钱,给庄子买好种子,让家里安稳度日——这才是真的让祖宗放心啊!”
“你还敢顶嘴!”贾政气得抬脚就要踹,却被贾母用拐杖拦住了。
贾母的拐杖“咚”地砸在贾政脚边,厉声喝:“政儿!你要干什么?当着祖宗的面打孩子?”她转向探春,眼神软了些,却带着深思,“你说账房紧,是真的?”
账房先生连忙“扑通”跪下,脑门磕在青砖上:“回老太太!是真的!今年庄子上遭了虫灾,收成比往年少了三成;城里的铺面被税吏盘剥了几次,利钱也少了……若再照往年的开销,开春怕是连米粮都买不起了。”
贾母沉默了。她望着供桌前飘飞的纸灰,纸灰落在她的锦袄上,像点点碎雪。半晌,她才缓缓道:“探丫头说得对。”
众人都愣住了,连贾政都张着嘴,忘了要骂人的话。
贾母叹了口气,由鸳鸯扶着走到供桌前,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只烤猪的皮——皮是硬的,根本不像刚烤出来的软嫩。“我年轻时候,家里祭祖哪有这么多讲究?”她声音带着点回忆的沙哑,“那时候用的是自家养的猪,刚杀的,肉香得能飘出半条街;纸钱是老太太亲手剪的,黄纸糙得扎手,却剪得方方正正;供品就摆一小碟,却是新蒸的馒头,热乎着呢。祖宗也没怪罪,反倒保佑家里平平安安,子孙康健。”
她转向贾政,眼神沉得像深潭:“你以为祖宗要的是这满桌的冷肉?错了!他们要的是贾家能撑下去,要的是子孙能好好过日子!若是为了这点虚体面,把家败光了,才是真的对不住祖宗!”
贾政张了张嘴,想说“可体面不能丢”,却被贾母一眼瞪了回去:“怎么?你不服?”
贾政连忙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儿子不敢。”心里却依旧拧巴——简化祭祀,传出去终究不好听。可老太太发了话,他哪敢反驳?
贾母又看向账房先生:“明年的祭祀,就照探丫头说的办。祭品不必求多求贵,干净、心诚就好。省下的银钱,先给下人们发月钱,再给庄子上买些好种子——让地里长出粮食,比摆一桌子陈肉强。”
账房先生连忙磕头:“谢老太太明断!”
探春也松了口气,给贾母磕了个头:“谢老太太体谅。”膝盖磕在青砖上,才觉出疼——方才被贾政骂时,竟没顾上。
祭祖散后,族人往外走,都在低声议论。贾珍拉着贾琏嘀咕:“老太太怎么真听她的?这传出去多寒碜!”贾琏叹着气:“谁让账房真没钱呢?再说……三妹妹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宝玉凑到探春身边,拉着她的袖子小声道:“三妹妹,你刚才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爹爹真要打你呢!”他眼里闪着佩服,“你胆子真大——换了我,打死也不敢在祠堂说这话。”
探春笑了笑,眼角还带着点红:“为了家里好,挨顿骂也值了。”她回头望了眼祠堂,供桌上的烛火还在燃着,只是没刚才那么扎眼了。
王夫人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掌心有些凉——方才贾政发怒时,她的心一首悬着。“你这孩子,就是太急了。”语气里带着后怕,却也有藏不住的赞许,“好在老太太明事理。”
探春知道,贾政心里的疙瘩没解开,族人的议论也不会停。可只要老太太点了头,这事就成了一半。开春后简化祭祀,省下的银钱虽不多,却是个信号——这府里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铺张了,得学着过日子了。
祠堂里的烛火渐渐暗了,纸灰落在供桌上,轻轻薄薄的一层。探春跟着众人往回走,脚步比来时稳了些。风裹着松枝的香气吹过来,带着点冷意,却也透着点清爽。她心里默默道:祖宗在上,孙女不是不敬,只是想让贾家能多撑几日,让这祠堂的烛火,能再亮得久些。
远处传来了爆竹声,“噼里啪啦”响得热闹,是下人们在试放除夕的炮仗。探春抬头望向天边,天己经亮了,淡青色的云里,藏着点微弱的光。或许……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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