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元宵宴风波
元宵的荣国府,像是被谁打翻了装花灯的百宝箱,从荣庆堂到大观园的每一条回廊,都被各式宫灯缀得满满当当,活脱脱一团燃烧的锦绣。兔子灯的红绒眼睛映着檐角未化的残雪,亮得像两颗跳动的炭火;走马灯里绘着的“三英战吕布”,借着烛火转得飞快,马嘶枪挑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倒比戏台上还热闹几分;最惹眼的是那几盏琉璃灯,灯罩是南边运来的料器,透光时能把周遭的朱红廊柱、青石板路都照得泛着七彩光晕,红的像霞,紫的像葡萄,连空气里都飘着甜暖的年味。
可若凑得近了仔细瞧,这泼天的热闹里总藏着点细缝——有几盏兔子灯的竹骨是去年拆了旧灯重新扎的,接口处缠着新麻线,看着有些显眼;那盏最大的琉璃灯,边角缺了块小碴儿,是前儿搬灯时不小心磕的,虽用红漆描了描,借着光还是能看出痕迹。就像这满府的喜庆,风一吹,总透着点藏不住的寒。
贾母坐在荣庆堂的上首紫檀木大椅上,手里捏着个银胎填珐琅的暖手炉,炉身上“福寿绵长”的掐丝纹被得有些浅了,露出底下的银白。鸳鸯站在她身后,一边给她拢着肩上的灰鼠披风,一边凑在她耳边念灯名:“老太太您瞧东廊下那盏‘连年有余’,是小厨房的刘嫂子扎的,鱼身子用的是青绸子,眼睛嵌的是红豆,风吹着还晃呢,活灵活现的。”
贾母顺着她的目光瞧了瞧,脸上堆着笑点头:“热闹,真好。”可目光扫过席上时,笑意却淡了些——王夫人挨着她坐,鬓边插的珠花还是去年元宵戴过的旧款,珍珠的光都暗了几分;邢夫人手里攥着的素色帕子,边角磨得起了毛边;连向来爱穿鲜亮衣裳的凤姐,今儿穿的水红撒花袄,绣线的颜色都比往年淡了些,像是颜料兑了水。她心里轻轻叹口气,没说什么,只端起茶盅抿了口。
宴席开了,丫鬟们捧着酒壶穿梭席间,屠苏酒的甜香混着元宵的糯米香,把屋里的炭火气息都压了下去。酒过三巡,桌上的气氛渐渐热起来,宝玉挨着黛玉坐在下首,见黛玉面前那只汝窑小酒盅还满着,琥珀色的酒液晃着光,便笑着把自己的空盅推过去:“林妹妹,少喝些暖暖身子,今儿的屠苏酒不烈。”
黛玉蹙着眉,用手里的素帕挡了挡盅口,声音轻得像飘雪:“我不爱喝这个,辣得慌。”她近日犯了嗽疾,夜里总咳得睡不着,嗓子眼里像堵着团棉花,哪敢沾半口酒?
正说着,邢夫人身边的王嬷嬷端着锡酒壶过来,给黛玉斟酒时脸上堆着笑,话里却带着点不容推托的意思:“林姑娘可得喝点,今儿是元宵大节,图个吉利呢——老太太还看着呢。”
黛玉没法子,只得捏着盅沿端起来,抿了一小口。酒液刚沾唇,那股子辛辣就窜上喉咙,她立刻呛得“咳、咳”起来,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快逼出来了。
宝玉眼疾手快,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酒盅,仰头“咕咚”就喝了个精光,还咂咂嘴道:“我替妹妹喝!她身子不爽利,喝多了该难受了——要罚酒也罚我。”
王嬷嬷端着酒壶的手顿在半空,脸色“唰”地沉了沉。她退回到邢夫人身边,压低了声音嘀咕:“这宝二爷也太惯着林姑娘了,哪有大庭广众之下男人替姑娘家喝酒的?没规没矩,不合体统。”
邢夫人原本就瞧黛玉不顺眼,总觉得她“狐媚子似的勾着宝玉”,此刻听王嬷嬷这么一说,眉头皱得更紧了,虽没出声,眼里却明明白白透着不赞同,还轻轻“哼”了一声。
这话虽轻,却被离得不远的探春听见了。她正用银箸给贾母布菜,夹了块软和的糟鹅掌放在老太太碟子里,闻言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转过头对着王嬷嬷笑道:“嬷嬷这话就见外了。林妹妹这几日咳得厉害,太医特意嘱咐了忌生冷辛辣,沾不得酒。二哥替她喝口,原是兄妹间的情分,疼妹妹的心意,哪扯得上‘不合体统’?”
她说着,又转向邢夫人,语气放得更软了些,带着几分晚辈的恭顺:“大太太您说呢?咱们自家人围坐吃酒,图的就是个舒心热闹。林妹妹若硬喝下去伤了身子,夜里咳得睡不着,老太太还得心疼呢。再说二哥疼妹妹,也是应当的——总不能为了这点虚礼,让妹妹硬喝伤了脾胃,那才是真的不周到,反倒辜负了今儿的吉利。”
贾母正心疼黛玉咳嗽时红透的脸,听探春这么说,立刻接话帮腔:“探丫头说得是!林丫头身子金贵,喝不得就别喝,让宝玉替了怎么了?自家人关起门过日子,哪来那么多酸规矩?”她瞪了王嬷嬷一眼,声音沉了些,“往后别拿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规矩嚼舌根,扫了大家的兴——再乱说话,就给我回你屋里去!”
王嬷嬷吓得连忙低下头,连声道“是老奴多嘴了”,再不敢吭声。邢夫人见老太太护着,也讪讪地没再作声,端起自己的茶盅抿着,假装没听见。
黛玉这才缓过劲来,红着脸对探春小声道:“多谢三妹妹解围。”探春对她眨了眨眼,用帕子角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示意“没事”,又给她夹了块刚端上来的芝麻元宵:“吃这个压一压,甜软的,不辣。”
宝玉也松了口气,凑到探春跟前笑道:“还是三妹妹懂道理,比那些老嬷嬷通情达理多了。”
宴席接着热闹起来,凤姐见气氛又热了,红楼:探春重生,挽贾府狂澜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红楼:探春重生,挽贾府狂澜最新章节随便看!笑着从座位上起身,手里端着个描金酒盅,走到屋子中间道:“老太太、太太们,我给大伙儿说个笑话助助兴!刚听底下人说的,新鲜着呢!”
她今儿穿了件水红撒花袄,外面罩着件石青比甲,脸上敷着厚厚的粉,衬得眉眼越发精神,可眼底的青黑却藏不住——连日来为了筹备这元宵宴,她几乎没合过眼。账房的银子紧,采买灯烛、扎制花灯、预备宴席,哪样都得她亲自盯着算着,生怕多花了一个子儿,累得腰都快首不起来了,夜里躺下骨头缝都疼。
众人都笑着应好,贾母也道:“凤丫头的笑话最逗,快说快说。”
凤姐清了清嗓子,故意学着乡下人的腔调念道:“说有户人家娶媳妇办喜事,摆了几十桌酒,宾客们喝到半夜还不肯散,猜拳行令闹得欢。主人家出来拱手作揖:‘天不早了,散了吧!’宾客们正喝得高兴,没人动。主人家又喊:‘菜都凉透了,散了吧!’还是没人动。最后主人家急了,指着院墙角蜷着的狗喊:‘再不走,我家狗都要睡了——散了吧!再闹连狗都嫌吵啦!’”
她说完自己先“哈哈”笑起来,手还拍着大腿,可席上的笑声却稀稀拉拉的,没往日热闹。“散了吧”三个字,在元宵夜里说出来,尤其还是“办喜事”的由头里,总透着点说不出的不吉利,像根小刺扎在人心里。
贾母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捏着暖手炉的手指紧了紧,指节都泛白了;王夫人也皱着眉,端着酒盅没往嘴边送;连最爱笑的湘云,都抿着嘴没吭声,偷偷瞟了眼老太太的脸色。
凤姐笑了两声,见没人应和,心里“咯噔”一下,才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了——元宵佳节说“散了”,可不是触霉头嘛!她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僵在那里,正要找补两句“我这嘴笨说岔了”,探春却先开了口。
探春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盅,笑着对贾母道:“二嫂子这笑话逗得好!其实细想想,也在理呢。”她抿了口酒,语气轻快得像扫落灯上的雪沫子,“再热闹的宴席,也有散的时候。就像今儿廊下的灯,亮到半夜也得吹了歇着;酒喝得再高兴,喝多了也得躺炕上歇着——热闹过后总要歇息,养足了精神,明日才能接着过日子呀。”
她转向满席的人,眼睛弯得像月牙儿,声音里带着暖意:“再说了,二嫂子说的‘散了’也不是真的散了。咱们今儿席散了,明日还能在园子里碰面说话;这元宵过了,明年正月十五还能再聚在一处赏灯喝酒——日子长着呢,往后的热闹还多着呢。二嫂子说是不是这个理?”
凤姐这才回过神,连忙顺着话头点头笑道:“是是是!三妹妹说得太是了!我这嘴笨,不会说话,原是想说‘大家别喝太晚,早些歇着明日有精神’,倒被三妹妹点透了——可不是嘛,日子长着呢,往后的热闹还多着呢!咱们贾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贾母的脸色渐渐缓了,叹了口气道:“还是探丫头会说话,会解劝。可不是日子长着呢?今年过了有明年,只要咱们家人齐整平安,往后的元宵,还能这么聚着喝酒赏灯。”她端起自己的酒盅,对众人道:“来,大家都喝口酒,别被个笑话扫了兴——今儿是大节,都得高高兴兴的。”
席上的气氛这才又热络起来,丫鬟们重新给众人斟酒,说笑声又响了起来。宝玉给黛玉剥了颗桂圆,小声在她耳边道:“三妹妹总能把不自在的话说得顺耳,方才我都替二嫂子捏把汗呢。”
黛玉点点头,望着探春的背影——她正给邢夫人布菜,夹了块藕粉糕笑着说:“大太太尝尝这个,是新做的,放了桂花糖,甜而不腻。”邢夫人的脸色也缓和了些,接过了碟子。
夜深了,窗外的宫灯被风吹得轻轻晃,光渐渐淡了些。宴席散后,探春帮着鸳鸯扶贾母回屋,路过廊下时,见凤姐正站在一盏走马灯的灯影里发呆,手里捏着块帕子,眼圈红红的。
“二嫂子怎么还在这儿站着?”探春走过去,声音压得低了些,“天凉,别冻着。方才的事,别往心里去,老太太没怪你。”
凤姐抹了把脸,苦笑道:“我知道老太太不会真怪我……就是恨自己嘴笨,净说错话。今儿若不是三妹妹你帮着圆,我这元宵怕是要搅得大家都不痛快了。还是三妹妹你机灵,心思透亮。”
“谁都有不留意的时候。”探春拍了拍她的手,那手有些凉,“夜深了,快回屋歇着吧。明日还有好多事要忙呢,府里的灯还得撤,账目还得核。”
凤姐点点头,勉强笑了笑,转身往自己院里去。风掀起她的披风角,露出里面半旧的青布衬里,在灯影里晃了晃就消失了。
探春望着她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很圆,像面银镜子,可被几朵薄云遮着,光忽明忽暗的。她知道,“散了吧”三个字,像根细刺,轻轻扎在了每个人心里。这府里的热闹,或许真的像这元宵的灯,亮得越盛,越怕熄灭的那一刻。可她能做的,也只有像方才那样,把“散了”说成“歇着”,把不祥说成寻常——日子总要过下去,哪怕只是多撑一日,也得往亮处想。
廊下的走马灯还在转,“三英战吕布”转得飞快,马蹄声似有若无,像把日子也转得快了些。探春拢了拢袄领,往秋爽斋走。灯影落在她身上,忽长忽短的,像她此刻的心事——盼着日子长,又怕日子真的磨得人没了盼头。可不管怎样,明日的太阳总会升起来,她得醒着,看着,把该撑的撑下去。
(http://www.220book.com/book/VM1M/)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