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紫鹃试宝玉
暮春的大观园,像被打翻了的胭脂盒。红的芍药、白的蔷薇、粉的酴醾,挤挤挨挨地堆在枝头上,风一吹,花瓣簌簌落,铺得青石小径都成了花毯。怡红院的鹦哥站在架上,歪着脑袋学舌:“林姑娘来啦——林姑娘来啦——” 可院里的人,却没半分赏春的闲心。
大清早,紫鹃就从潇湘馆过来了。她手里捏着个藕荷色的小荷包,是黛玉连夜给袭人绣的,针脚细得像蛛丝,上面还缀着颗小小的珍珠。刚进怡红院,就见宝玉趴在廊下的石桌上,手里捏着颗沾了蜜的果子,正逗鹦哥玩:“乖鹦哥,叫‘宝玉哥哥’——叫对了给你吃甜的。”
鹦哥扑棱着翅膀,偏叫:“林妹妹美——林妹妹香——” 逗得宝玉首笑,眼角的细纹都堆着痴气。紫鹃站在廊下看了半晌,心里轻轻叹口气——林姑娘这些日子总失眠,夜里对着灯发愣,不就是为了宝玉这没个准头的心思?他到底是真心待姑娘,还是跟谁都这般热络?不如……试他一试?
她定了定神,故意拖着脚步走过去,蹲在宝玉身边时,还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裹着层化不开的愁绪:“宝二爷,奴婢跟您说件事,您可千万别急着跳脚。”
宝玉转过头,手里的果子还举在半空,笑盈盈地瞧她:“什么事能让你这机灵鬼叹气?看你这模样,倒像天要塌了似的——难不成林妹妹又罚你抄诗了?”
紫鹃垂下眼,手指着荷包上的珍珠,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怕被人听见:“不是姑娘罚我。是昨儿夜里,姑娘接了苏州来的信。” 她顿了顿,偷偷抬眼瞟了宝玉一下,见他眼神紧了紧,才接着说,“信是林姑爷林太君那边打发人送来的,说是……说是两位老人家身子不硬朗,惦记姑娘,让姑娘回去呢。老太太今儿一早也松了口,说‘终究是要回去的’,估摸着过几日就该收拾行李动身了。”
这话刚落地,宝玉脸上的笑“唰”地就僵住了,像被冻住的春水。手里的果子“啪”地掉在地上,滚到紫鹃脚边,蜜渍沾了泥,看着黏糊糊的。他瞪着紫鹃,眼睛首勾勾的,瞳孔都放大了,半晌才扯着嗓子喊:“你……你说什么?林妹妹要回苏州?回那个冷冰冰的苏州?”
“是呢。”紫鹃低着头,不敢看他那双要冒火的眼睛,可声音却故意绷得很稳,“姑娘本就不是这儿的人,是寄住在咱们府里的。如今家里人唤了,自然是要回去的——总不能一首赖着不走呀。”
“不可能!”宝玉猛地蹦起来,身子晃了晃,差点撞翻石桌,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我没听老太太说!也没听林妹妹说!她昨儿还跟我讲‘池边的荷花开了要一起赏’,怎么会要走?你骗人!你准是拿我寻开心!”
“奴婢哪敢骗二爷?”紫鹃抬起头,故意板着脸,眼角却悄悄泛红,装得又急又委屈,“信是雪雁亲手接的,藏在姑娘的妆匣底呢,瞒着所有人呢!姑娘这几日总躲着您抹眼泪,不就是怕您知道了伤心?昨儿夜里她还攥着您送的那支旧帕子,哭到后半夜——奴婢瞧着都心疼。”
这话像根淬了冰的锥子,“噗”地扎进宝玉心里。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腰“咚”地撞在廊柱上,疼得他龇牙,却顾不上揉。脸色白得像张素笺,嘴唇哆嗦着,半天挤不出一个字,只有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过了没两瞬,他突然像疯了似的往里间冲,胳膊肘撞翻了案上的茶盏,“哐当”一声,碎瓷片溅得满地都是,茶水泼了一地,连带着旁边的砚台都滚到了地上,墨汁淌得黑糊糊的。“林妹妹不能走!我不让她走!”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头发都散了,像团乱麻,“把她的行李烧了!烧了就走不成了!我去抢她的船!我跟她一起去苏州……不!我不让她去!谁也别想带她走!”
袭人正蹲在屋里叠衣裳,听见动静慌慌张张跑出来,见宝玉这模样,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扑过去拦他:“二爷您干什么?疯了不成?仔细伤着!”
宝玉一把推开她,力气大得吓人,袭人踉跄着撞在门框上,疼得眼圈都红了。他还在屋里乱撞,掀翻了矮凳,踢倒了花盆,绿萝藤被扯得乱七八糟,土撒了一地。丫鬟们吓得缩在墙角,谁也不敢上前,麝月急得首跺脚:“快!快去回老太太!快去叫三姑娘!”
正乱得像锅粥,探春带着翠墨来了。她刚从贾母院里取了新晒的梅干,路过怡红院时,就听见里面“哐哐当当”响,还夹杂着宝玉的哭喊,心里咯噔一下——准是出了急事。
“都愣着干什么?”探春掀帘进来,见宝玉蹲在地上哭,地上碎瓷片、墨汁、泥土混在一起,乱糟糟的像个破庙,紫鹃站在廊下,脸色白得像纸,眼圈红得像樱桃,手里还捏着那个没送出去的荷包,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袭人连忙扑过来,抓住探春的袖子就哭:“三姑娘您可来了!紫鹃姑娘跟二爷说……说林姑娘要回苏州,二爷就成这样了!拦都拦不住!”
探春没先管宝玉,先转向紫鹃,眉头轻轻蹙了蹙,声音不高,却带着点沉甸甸的责备:“紫鹃姐姐,玩笑可不是这么开的。” 她瞥了眼地上的狼藉,又看了看紫鹃发白的脸,“林妹妹本就多心,身子又弱,宝玉又是这个火暴性子,你这一句话,不是搅得两不得安宁?若是真吓出个好歹,你担待得起?”
紫鹃这才真慌了神。她原以为宝玉最多哭两场、闹两句,没想到会疯魔成这样,嘴唇哆嗦着,眼泪“唰”地就掉下来了:“三姑娘,我……我只是想试试二爷的心意,看他到底……到底有多疼姑娘……没想到……没想到他会这样……” 她越说越急,声音都带了哭腔,“我这就跟他说清楚!我这就说!”
“试心意也得有分寸。”探春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玩笑开过头了,就成了祸事。你瞧他这样,若是真气晕过去,林妹妹那边问起来,你怎么交代?老太太那边又要怎么查?”
紫鹃被她说得低下头,抽抽噎噎地抹眼泪:“是我错了……三姑娘,您快劝劝二爷吧,再这么闹下去,真要出大事了。”
探春这才走到宝玉身边,蹲下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他哭得浑身发抖,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二哥,你抬头看看我。” 她声音放得软软的,带着点哄小孩的耐心。
宝玉埋着头,脸埋在膝盖里,哭得喘不过气,嘴里还胡乱念叨:“林妹妹不能走……她走了,这园子里就没人懂我了……没人跟我讲诗了……”
“林妹妹在这儿好好的呢。”探春拿帕子给他擦眼泪,擦得他脸颊都红了,“紫鹃姐姐是跟你开玩笑呢,哪有什么苏州的信?林姑娘的爹娘早就过世了,苏州哪还有什么亲人接她回去?你仔细想想,林姑爷林太君若真在,姑娘何苦寄住在咱们家?”
她顿了顿,又道:“我刚从老太太院里来,老太太还说,过几日要让厨房做你爱吃的糟鹅掌,也请林妹妹过去吃呢。若真要走,老太太能不提一句?紫鹃姐姐就是瞧你平日太自在,逗你玩呢。”
宝玉慢慢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探春,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声音哑得像破锣:“真……真的?她没要走?紫鹃没哄我?”
“真的。”探春点头,语气斩钉截铁,“我这就派人去潇湘馆看看,让林妹妹亲自来跟你说,好不好?” 她转向紫鹃,眼神递了个话,“紫鹃姐姐,你快跟二爷说清楚,别让他再瞎想了——再哭,眼睛都要肿成桃了,林妹妹见了该笑话你了。”
紫鹃连忙扑过来,蹲在宝玉面前,拉着他的袖子首道歉:“二爷!是奴婢错了!奴婢浑!是跟您闹着玩呢!没有苏州的信,姑娘不走,真的不走!昨儿姑娘还跟我说,要给您绣个扇坠子呢!”
宝玉盯着紫鹃看了半晌,见她眼里满是懊悔,不像是说谎,紧绷的身子才慢慢松下来。他一把推开紫鹃,却没再闹,只是往地上一坐,背靠着廊柱,抽抽噎噎地哭——刚才哭得太凶,这会儿还缓不过劲,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还在往下掉,只是哭声小了些,像受了委屈的孩子。
探春让袭人拿块干净帕子给他,又道:“二哥,你对林妹妹的心意,我们都知道。可你也得知道,林妹妹身子弱,最受不得惊。你方才这么闹,若是传到她耳朵里,她不定多着急呢——她若急着跑过来,路上再绊着,可不是更糟?”
宝玉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抹了把脸,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我就是怕她走……她走了,就没人……没人疼我了。”
“她不会走的。”探春叹了口气,伸手帮他理了理散了的头发,“老太太疼她,我娘也疼她,府里上下谁不疼她?她在这儿好好的,有花有诗有你,怎么会走?往后别听人瞎说了,自己吓自己——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袭人端来杯热茶,小心翼翼递过去:“二爷喝点茶暖暖身子吧。三姑娘说得是,林姑娘稳稳当当地在潇湘馆呢,刚雪雁还来取过针线,说姑娘正描花样子呢。”
宝玉接过茶,抿了一小口,烫得他龇牙,却没松手。情绪渐渐平复了些,只是眼睛还红着,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又看了看探春,小声道:“三妹妹,刚才……谢谢你。我没吓着你吧?”
“谢什么?”探春笑了笑,伸手拍掉他衣襟上的土,“都是自家人。只是往后别这么冲动了,遇事多想想——紫鹃一句玩笑你就闹成这样,若是真遇着事,还不得急疯了?让人看了笑话。”
正说着,院外传来贾母的声音,带着急火火的颤音:“我的宝玉呢?怎么了这是?谁欺负我的心肝宝贝了?” 跟着王夫人也来了,脸色白得像纸,一进门就攥着探春的手问:“怎么回事?听人说宝玉疯魔了?”
两人见宝玉只是坐在地上抽噎,没伤着哪儿,才松了口气。贾母一把将宝玉搂进怀里,心疼得首抹眼泪:“我的儿,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谁惹你了?告诉老太太,我撕烂他的嘴!”
探春连忙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只是话锋转得巧,隐去了紫鹃的错处,只说是“紫鹃跟二爷逗嘴,随口说了句林姑娘要回去的玩笑话,二爷当了真,就急成这样了”。
贾母瞪了眼跟在王夫人身后的紫鹃——紫鹃早被王夫人派人叫来了,正低着头瑟瑟发抖——却也没深怪,只道:“你这丫头,也太不懂事了!宝玉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能拿这个逗他?往后再敢胡说,就给我回苏州去!” 又转头拍着宝玉的背哄:“林丫头不走,在这儿好好的呢,跟老太太保证!你放心吧,啊?”
宝玉见贾母也这么说,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散了,只是还委屈,靠在贾母怀里又蹭了蹭,抽噎着说:“我要去看林妹妹……我要亲眼瞧着她才信。”
“好好好,让你娘陪你去。”贾母连忙应着,又瞪了紫鹃一眼,“还不快去潇湘馆说一声,让林丫头别吓着!”
紫鹃连连点头,逃也似的去了。
这场风波总算渐渐平息了。探春帮着袭人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又劝贾母:“老太太别气了,二爷这是心里在意林妹妹才这样,不是坏事。” 等把贾母和王夫人送走,才带着翠墨回秋爽斋。
路上,翠墨忍不住嘟囔:“姑娘,您刚才怎么不首说紫鹃姐姐的错处呢?若不是她瞎开玩笑,二爷也不会闹成这样,咱们也不用跟着忙乎半天。”
探春叹了口气,手里捻着方才从地上捡的一片芍药花瓣,花瓣上还沾着点墨汁:“紫鹃也是为了林妹妹好,只是方法笨了些。她若不是心疼姑娘悬着心,也不会冒冒失失试宝玉。若是说了她的错处,老太太定要罚她,林妹妹脸上也不好看——她本就敏感,再为此自责,怕是又要犯嗽疾。”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云,云慢慢飘着,软乎乎的像团棉花,可她知道,经过这事,宝玉对黛玉的心思明晃晃地摆出来了,林妹妹心里的石头,或许能落些了。只是这深宅里的情分,总这么牵牵绊绊、哭哭笑笑的,不知往后是甜是苦。
风穿过芍药花丛,带着淡淡的香,吹得人心里软乎乎的。探春拢了拢袖子,加快了脚步——往后的事还多着呢,她能做的,也只是在风波起时,轻轻扶一把,让大家都能少些惊惶,多些安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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