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贾母寿宴
仲春的日头暖得正好，荣国府的朱漆大门上挂起了两串大红灯笼，灯笼穗子垂着金箔，风一吹就“哗啦”响，像在凑着热闹。贾母的八十大寿到了，府里从里到外都透着股“喜庆”——影壁上贴了大红的“寿”字，廊下挂着彩绸，连平日里冷清的西跨院都临时摆了两盆开得艳的串红。只是这热闹里，藏着几分虚浮：彩绸是前年办喜事剩下的，翻出来熨了熨再挂；串红是从园子里挪来的，根须还带着湿泥；连伺候的丫鬟都比往日少了些，说是“调去后厨帮忙”，实则是账上紧，雇不起临时的人手。
寿宴设在荣庆堂，正厅里摆了五张圆桌，桌上的银器擦得发亮，却大多是镀银的，真银的只有贾母面前那套。菜是一道接一道地上，烧鹿肉、蒸熊掌、烩海参，看着丰盛，可细看便知——鹿肉是冻了半冬的，蒸得发柴；海参是用泡发的干参凑数，没什么鲜味。贾母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大椅上，穿着件赤金镶宝石的寿衣，手里捏着串翡翠佛珠，脸上笑着，眼里却没多少暖意——她何尝不知道府里的难处，只是寿宴是脸面，不能输。
宾客们陆陆续续到了，邢夫人、王夫人带着众媳妇忙着迎客，宝玉穿着件宝蓝缎子袄，跟着贾琏给长辈们磕头，笑得眉眼弯弯，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前几日他偷偷去给尤二姐上坟，被凤姐发现，罚他在书房抄了三日《金刚经》。黛玉和宝钗并肩坐着，黛玉穿了件水绿绫袄，比往日多了些气色；宝钗依旧是月白裙，手里捏着块素帕，时不时帮贾母布菜，礼数周全。
最惹眼的是南安太妃，她穿着件石青缎绣金凤的披风，头上插着支东珠凤钗，一进门就拉着贾母的手笑：“老姐姐，瞧你这精神头，再活八十年都不成问题！”她身后跟着两个宫女，手里捧着个描金食盒，里面是给贾母的寿礼——一对玉如意，成色倒是不错。
众人陪着说笑了半日，南安太妃的目光却总在探春身上转。探春穿着件藕荷色细布袄，鬓边簪着支银质的梅花簪，正帮着平儿给宾客添酒，动作利落又不失礼数。南安太妃越看越满意，拉着贾母的手低声道：“老姐姐，你这三姑娘真是个好模样，又能干，我瞧着喜欢得紧。”
贾母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笑着打哈哈：“不过是个丫头片子，毛手毛脚的，让太妃见笑了。”
南安太妃却没打住，招手让探春过来：“三姑娘，过来让我瞧瞧。”
探春心里一紧，她早听说南安太妃近来在给自家儿子选侧妃，方才见她盯着自己看，就猜着没好事。她强压着慌，走上前规规矩矩行了礼：“太妃安。”
“好孩子，”南安太妃拉着她的手，指尖冰凉，“瞧这模样，这身段，真是百里挑一。我问你，今年多大了？平日里都爱做些什么？”
这话问得首白，周围的人都静了静，邢夫人、王夫人都看着探春，眼里带着些紧张。探春脑子飞快地转，笑着抽回手，端起旁边桌上的酒壶：“太妃厚爱，只是孙女儿还没给老太太敬酒呢。老太太今日寿辰，孙女儿先敬老太太一杯，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着，她给贾母斟了杯酒，又给自己倒了杯，双手捧着递到贾母面前：“老太太，您喝一口。”
贾母顺着她的话，接过酒抿了口，笑着道：“还是三丫头孝顺。”
探春借着敬酒的由头，顺势走到贾母身边，站在她身后帮着捶背，避开了南安太妃的单独问话。南安太妃见状，虽有些遗憾，却也不好再硬拉着她问，只能笑着道：“这孩子倒是孝顺。”
一场小风波算是过去了，探春却出了身冷汗——她知道，这只是拖延，南安太妃既看中了她，绝不会轻易罢手。
寿宴吃到一半，探春借口“去后厨看看汤好了没”，悄悄溜了出来。后厨里乱糟糟的，婆子们正忙着盛汤，地上堆着空的菜筐，几个小丫鬟蹲在角落里啃着冷馒头。她拉住管厨房的柳嫂子，低声问：“今日这宴，花了多少银子？”
柳嫂子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小账本：“姑娘您瞧，光这鹿肉、熊掌就花了五十两，还有那些银器的租金、彩绸的熨烫费，加起来快一百两了。账房说，这月的月钱都快支不出了，这宴办下来，往后几个月的用度都得紧着过。”
探春接过账本，指尖划过“五十两”“一百两”的字样，心里沉得像压了块石头。她早就察觉府里财政枯竭——园子里的租子收得一年比一年少，账房的银子总说“周转不开”，下人们的月钱也拖了好几次。这次寿宴，她原就想劝贾母从简。
回到荣庆堂，见宾客们正围着贾母说笑，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道：“老太太，孙女儿有句话想说。”
贾母笑着道：“你说。”
“如今府里用度紧张，”探春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这次寿宴虽热闹，却也费了不少银子。孙女儿想着，往后若有这类事，不如从简，只请些近亲过来，既热闹又省些开支，也免得账上太紧，下人们的月钱都发不出来。”
这话一出，厅里瞬间静了。邢夫人脸色沉了沉，王夫人拉了拉探春的袖子，示意她别说了。贾母脸上的笑也淡了，放下手里的佛珠：“三丫头，你不懂。这寿宴不是给我一个人办的，是给咱们贾家办的。若从简了，外人该说咱们贾家败落了，连老太太的寿宴都办不起。脸面要紧，银子的事，往后再想办法。”
探春还想再说，贾母却摆了摆手：“好了，别说了。今日是我寿辰，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
她只能把剩下的话咽回去，站在一旁，看着厅里的热闹，心里却像被冷水浇过。她知道贾母的顾虑，可脸面能当饭吃吗？账上的亏空越来越大，下人们怨声载道，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乱子。可她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纵有再多想法，也改变不了什么。
南安太妃临走时，又看了探春一眼，对贾母道：“老姐姐，改日我再来看你，也想再跟三姑娘聊聊。”
探春笑着应着，心里却清楚，这“聊聊”怕是躲不过去了。
寿宴散后，荣庆堂里一片狼藉，杯盘狼藉，彩绸耷拉着，像卸了妆的戏子。探春帮着收拾，见柳嫂子正把剩下的菜倒进泔水桶，心疼得很：“这些菜还能吃，怎么就倒了？”
柳嫂子苦笑道：“姑娘，天热，放不住，留着也是坏，不如倒了干净。”
探春没说话，只捡起地上的一片彩绸，是前年的旧物，边角都磨破了。她望着空荡荡的大厅，心里一阵无力——她像个站在河边的人，看着船要沉了，想拉一把，却发现自己连船桨都碰不到。风从厅外吹进来，带着些微的凉意，吹得彩绸轻轻晃，像在嘲笑她的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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