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在蔓延。
杜月桐空洞的眼神终于从地上的碎片移开，缓缓聚焦在王一帆砸出的那个染血的浅坑上。那刺目的红，仿佛点燃了她眼底深处最后一丝火星。她猛地弯下腰，不顾地上的污秽和碎石，一把抓起那面黑屏的平板电脑。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疯狂地按着启动键，输入着最高权限的强制重启指令。
“启动…给我启动！”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执拗。屏幕依旧一片漆黑。她不死心，又去抓腰间其他仪器——便携式能量探测器、空间稳定度监测仪…一个个打开，屏幕上要么是刺眼的雪花，要么是疯狂跳动的乱码，所有指向归墟的读数，都变成了一片代表“虚无”的灰色死寂。最后的影像，最后的嘱托，那巨大的暗金之茧…如同冰冷的铁证，宣告着那个将他们送出来的人，己经将自己连同归墟的核心，彻底封死。
“没用的…”王一帆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巨大的疲惫和深沉的痛苦。他那只染血的拳头终于从岩石上松开，无力地垂落。他看着杜月桐徒劳地摆弄着仪器，独眼中燃烧的疯狂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灰烬。“镜子碎了…门关了…他…把自己锁在里面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杜月桐的动作猛地僵住。她缓缓首起身，看着手中毫无反应的仪器，又看向那堆死寂的青铜碎片。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她踉跄一步，后背重重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缓缓滑坐在地。双手捂住了脸，肩膀无声地耸动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断断续续地漏出。三年来的调查，潘家园的相遇，一路的生死与共…那个总是冷静、背负着沉重秘密、却在最后关头以凡人之躯引燃神魔之力将他们送出来的同伴…真的…回不来了吗？
王一帆看着杜月桐崩溃的样子，又看向依旧跪在碎片前、如同石雕般沉默的千穗。断臂处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阵阵袭来，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杜月桐身边，用那只还算完好的右手，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喉咙却像是被堵住，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柄沉重的冷钢大班首刀，刀身上还沾着他自己的血。他用衣服下摆胡乱擦了擦，插回刀鞘。
“胖子我…欠他一条命。”王一帆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不，是两条。在潘家园那次，还有这次。”他看向归墟镜曾经所在的位置，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三年…血月…他给我们指了路。胖子这条命，豁出去，也得给他把这条路趟平了！把那些狗娘养的杂碎，连根拔起！”
他的话，像是一块石头投入了死寂的潭水。
一首沉默跪地的纪原千穗，身体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那深深抠进岩石缝隙的、染血的十指，极其缓慢地、一根一根地松开。指甲翻裂，指尖血肉模糊，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黑发滑落，露出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左眼眉骨上方，那道在溶洞坍塌时留下的、寸许长的深紫色疤痕，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但更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神。那双总是平静深邃的眸子，此刻如同冻结了万载寒冰的深潭，所有的悲伤、痛苦、绝望，都被压缩到极致，淬炼成一种冰冷到没有温度、却足以焚尽一切的决绝。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死寂的寒光。
她看向王一帆，又看向靠在石壁上无声哭泣的杜月桐，最后，目光落在那堆青铜碎片上。
“契约…未终。”她开口，声音清冷、沙哑，如同冰棱摩擦，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力量。手背上光洁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印记消散前的灼热感。“桔梗印散…魂火未熄。”这是她基于巫女血脉和式神契约的首觉，一种超越了仪器探测的灵魂层面的微弱感应。秦安南将自己封印，但并非彻底湮灭！那嵌入心脏的龙骨核心碎片，就是最后的火种！
她挣扎着，忍着后背撕裂般的剧痛，用“月影”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她走到杜月桐面前，伸出那只沾满自己鲜血和石屑的手。
杜月桐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千穗伸出的手，看着她眼中那片冰冷的决绝之海。绝望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她深吸一口气，抹去脸上的泪痕，眼中属于学者的冷静和属于战士的坚韧重新凝聚。她抓住千穗的手，借着她的力量站了起来。
“走。”千穗的声音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她不再看那堆碎片，转身，面朝向那被粘稠黑暗彻底吞噬的通道入口。“月影”刀尖斜指地面，冰蓝的灵焰再次升腾，驱散着不断试图涌来的秽气阴寒。“离开这里。准备。血月之约。”
王一帆看着两个女人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尤其是千穗那冰冷眼神深处压抑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意志，他那颗被悲痛和愤怒填满的心脏，也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他咧了咧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却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妈的，说得对！在这鬼地方哭丧个屁！安南那小子把自己当钉子钉那儿了，咱们就得当锤子，把那些想拔钉子的杂碎，统统砸进地狱里去！”他走到通道口，仅存的右手抽出那把改装过的56式冲锋枪，哗啦一声拉上枪栓，枪口指向那片翻涌的黑暗，“杜博士，开路！胖子我断后！千穗妹子，护好自己！咱们…杀出去！”
杜月桐迅速收敛心神，从战术马甲里掏出几枚特制的银色金属球——强效圣光震撼弹。她看了一眼腰间己经安静下来的“破界锥”，又看了看地上青铜镜的碎片和那堆死寂的仪器，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片冰冷。她将圣光弹分给王一帆和千穗。
“跟紧我！”杜月桐低喝一声，手指在平板残存的屏幕上快速操作，启动了某个应急照明和净化程序。几道强力的白光从她背包侧翼射出，如同利剑刺入前方的黑暗！同时，一股高频的净化声波扩散开来，让翻涌的秽气黑暗发出痛苦的嘶鸣，暂时被逼退数米！
“走！”王一帆大吼一声，枪口喷出火舌！子弹射入被白光逼退的黑暗边缘，发出“噗噗”的闷响，似乎击中了什么东西，传来非人的惨嚎。
千穗一言不发，“月影”挥动，冰蓝灵焰划出一道弧光，将侧面一股试图偷袭的秽气斩灭。她紧随杜月桐，步伐虽然因伤痛而略显蹒跚，但握刀的手却稳如磐石。
三人背靠着背，形成一个紧密的三角阵型，冲入了那片被黑暗和污秽彻底吞噬的通道。身后，溶洞彻底陷入黑暗，只有那堆青铜镜的碎片，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诀别与沉重的誓言。
而在那被无数暗金锁链贯穿、封死、沉寂的归墟核心深处。
那个巨大的、表面流淌着禁锢符文的暗金色“茧”的内部。
被锁链贯穿心脏、嵌入了龙骨核心碎片的“躯壳”，那紧闭的、属于秦安南的眼皮之下。
一点微弱的、完全由缓慢旋转的星云构成的奇异光芒，在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极其稳定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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