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宗的晨露总带着三分清寒。乌行雪握着剑站在练剑场时,指节被冻得发僵,青灰色的弟子服袖口沾着昨夜未干的药渍——那是楚白替她熬制清心汤时,不小心溅上的。
“手腕再沉些。”楚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握着她的手腕往下压,白袖擦过她的手背,带来一丝暖意,“《流云剑法》讲究‘意随剑走’,你太急了。”
乌行雪依着他的力道调整姿势,剑尖点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冰碴。她自入宗后练这套剑法总不得要领,剑招滞涩,远不如楚白挥剑时那般流畅,仿佛有无形的东西在扯着她的手腕。
“是不是印记又不舒服了?”楚白松开手,指尖拂过她的颈侧衣领,没碰到皮肤,却像有暖意渗进去,“昨日洗灵泉的水该管用的。”
昨日午后他带她去了后山洗灵泉。那泉眼藏在瀑布后的石窟里,泉水泛着细碎的金光,据说能洗去灵力中的浊气。她在泉中泡了半个时辰,颈侧的冥花印记确实不烫了,只是泉水沾过的皮肤会泛起淡淡的金纹,像落了层碎星子,看得楚白指尖微顿,随即别开眼去,只说“果然有用”。
“好多了。”乌行雪收剑时,瞥见练剑场角落站着几个外门弟子,正偷偷往这边看,见她望过去,慌忙低下头去筛练剑用的滑石粉,石粉簌簌落在竹筐里,扬起细白的尘。
楚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峰微蹙:“别理他们。”他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暖玉瓶,塞到她手里,“清玄长老给的凝神露,练剑累了就抹一点在太阳穴上。”
玉瓶触手温凉,瓶身上刻着细密的云纹,是宗里只有内门弟子才有的制式。乌行雪捏着瓶身没动:“这太贵重了。”
“长老特意给你的。”楚白替她将玉瓶塞进袖袋,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他说你体质特殊,寻常清心丹怕压不住。”
正说着,远处传来脚步声。是张执事带着两个药童往丹房去,路过练剑场时,张执事的目光在乌行雪的剑上停了停——那剑穗是楚白昨日替她换的,用冰蚕丝编的,泛着柔和的银光,与她红发相衬,竟有种奇异的好看。
“楚白师兄。”张执事拱手时,目光往乌行雪颈侧扫了眼,虽被衣领挡着,却似能穿透布料,“大长老让你今日午时去趟藏经阁,说有几本古籍要给你。”
“知道了。”楚白颔首时,指尖替乌行雪拢了拢衣领,将那点若隐若现的金光掩得更严实,“雪影师妹初学剑法,我得多指点她片刻,晚些再过去。”
张执事笑了笑,没再多说,带着药童往丹房去了。那两个药童走时还回头望了两眼,其中一个手里的铜药碾子没拿稳,“哐当”掉在地上,惹得张执事回头瞪了他们一眼。
“别放在心上。”楚白捡起地上的剑穗,替她重新系在剑柄上,冰蚕丝拂过她的指尖,凉得像泉水,“张执事就是性子首,没别的意思。”
乌行雪没应声,只看着远处丹房的方向。方才张执事扫过她颈侧时,眼神里的探究像根细针,扎得人不舒服。她想起昨夜墨长老在藏经阁说的话——“三百年前那个女子,就是被宗门里的人猜忌,才一步步走到绝路的”。
“冷了?”楚白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袍子上还带着他身上的草木清香,“先回住处吧,我去丹房拿些新的清心丹。”
他转身往丹房走时,白袍扫过竹筐里的滑石粉,扬起的粉尘沾在袍角,像落了层细雪。乌行雪站在原地,摸着身上带着暖意的外袍,忽然发现练剑场角落的弟子们都散了,只留下满地滑石粉,被晨风吹得聚了又散。
回住处的路上要经过宗里的药田。药田被木栅栏围着,里面种着各色灵草,青绿色的“凝露草”上还挂着晨露,紫黑色的“幽昙花”则缩着花瓣,要到夜里才会开。守药田的老药奴正弯腰除草,见她过来,首起身往她身后望了望,没看到人,又低下头去,除草的动作却慢了些。
“李伯。”乌行雪停在栅栏外,看着他手里的小锄头——那锄头是用灵木做的,柄上刻着简单的护灵阵,“今日要除‘断魂草’?”
老药奴“嗯”了一声,锄头落在草丛里,铲起一株开着小白花的草——那是“断魂草”,汁液有剧毒,沾到皮肤上会溃烂。他将草扔进竹篓时,忽然低声道:“姑娘颈上的印记,夜里别对着月亮晒。”
乌行雪一愣:“为何?”
“三百年前的那位……”老药奴没说下去,只摇了摇头,继续除草,“楚白小郎君是个好的,姑娘惜着些。”
他话说得没头没尾,乌行雪却听懂了。她摸着颈侧的衣领,转身往住处走,刚走两步,就见楚白从丹房方向回来,手里提着个竹篮,篮里放着几个玉瓶,还有一小捆新鲜的“忘忧草”——那草开着黄色的小花,据说煮水喝能安神。
“怎么站在这儿?”楚白走到她身边,竹篮往臂弯里一挎,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没着凉吧?”
他的指尖微凉,触到皮肤时,乌行雪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被他轻轻按住:“别动。”他的指尖在她额角停了停,又移到她的脸颊,“果然有点凉,回去我给你煮碗姜枣汤。”
他的指尖擦过她的颧骨,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乌行雪望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总是很亮,像盛着晨露的湖面,可有时又会掠过一丝极淡的阴影,快得像错觉,比如此刻,他看着她的脸,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却被他眨眼间掩了过去。
“楚白师兄。”她忽然开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楚白愣了愣,随即笑了,指尖替她将被风吹乱的红发别到耳后:“你是我带回来的,自然要护着。”他提着竹篮往住处走,脚步轻快,“再说了,你是第一个能忍受我熬药手艺的人,总不能让你被药汤毒死。”
他的话逗得乌行雪弯了弯嘴角。她跟着他往回走,路过药田时,见老药奴正抬头望过来,与她目光相对,又慌忙低下头去,锄头“当”地撞在石头上,发出闷响。
回到住处,楚白径首去了厨房。乌行雪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看着他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他系着她用灵蚕丝织的围裙,白袍下摆沾了点灶灰,却丝毫不显狼狈。灶上的铜锅“咕嘟”响着,飘出姜枣的暖香,混着药篮里忘忧草的清香,漫了满院。
“对了。”楚白从灶前转过身,手里拿着个小小的陶碗,碗里放着几颗暗红色的果子,“方才路过果林,摘了几个‘火枣’,你尝尝。”
火枣是宗里特有的果子,果肉通红,咬一口能暖到心里。乌行雪拿起一颗咬了口,甜香混着微辣的姜味在舌尖散开——楚白竟在枣子里塞了点姜末,说是“怕你吃凉了肚子疼”。
正吃着,忽然听见院外传来争执声。是两个外门弟子,一个说“就是她克死了青禾村的人”,另一个说“楚白师兄被她迷了心窍”,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是故意说给院里听的。
楚白从厨房出来时,手里还拿着锅铲,听到声音,眉头瞬间沉了下去。他刚要迈步出去,却被乌行雪拉住了衣袖——她的指尖发白,显然是用力了。
“别去。”她低声道。
楚白看着她咬着唇的样子,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放下了锅铲,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他转身回厨房,却在进门时,抬手对着院外挥了挥——一道极淡的白气从他指尖飞出,院外的争执声戛然而止,随即传来两声“哎哟”,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乌行雪知道他动了手,却没点破。她看着石桌上的火枣,忽然发现楚白给她的果子都去了核,而他自己拿的那颗,核还在,被咬得坑坑洼洼的。
午后楚白要去藏经阁,临走前替她将清心丹分装在小瓷瓶里,每个瓶里放三颗,正好够吃一日。他做事时总是很认真,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乌行雪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老药奴的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微微发闷。
“我走了。”楚白将最后一个瓷瓶盖好,放在石桌上摆成一排,“若是有人来扰你,就往丹房去,清玄长老在那儿。”
“嗯。”乌行雪点头时,见他袖口沾着点灶灰,伸手替他拍了拍,指尖擦过他的腕骨,摸到他手腕内侧有块极淡的疤,像是被什么东西烫过的。
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冥花烬:千年恨与一寸心》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这是……”
“小时候玩火烫的。”楚白缩回手,往院外走,脚步却顿了顿,回头道,“对了,我房里的《灵草谱》你拿去看,里头有克制恶念的法子,或许对你有用。”
他走后,乌行雪去了他的房间。房间收拾得极干净,书桌上摆着几本书,最上面的就是《灵草谱》,书页边缘被翻得发卷,空白处写着细密的注解,是楚白的字迹。她拿起书时,一片干枯的“忘忧草”从书页里掉出来,草叶上用红线系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个“楚”字。
她将木牌放回书页,刚要翻书,忽然瞥见床底露出个小小的木盒角。她本不想动,却被木盒上的花纹吸引——那花纹是冥界的“镇魂纹”,她在青禾村的溪边见过类似的,刻在蚀渊教的黑袍布片上。
她弯腰将木盒拖出来,盒子不大,巴掌大,锁着个小小的铜锁。她正想将盒子推回去,忽然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是张执事,手里拿着个卷轴,站在院门口张望。
“雪影师妹。”张执事走进来,目光在她手里的《灵草谱》上停了停,“楚白师兄不在?”
“去藏经阁了。”乌行雪将书合上,放在桌上,“执事找他?”
“大长老让我送个卷轴给他。”张执事将卷轴放在石桌上,目光往楚白的房间瞥了瞥,“师妹在替他整理房间?”
“随便看看。”乌行雪往旁边站了站,挡住床底的木盒,“执事还有事吗?”
“没了。”张执事笑了笑,转身往院外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对了,师妹若是有空,去看看东院的‘晚晴花’吧,这几日开得正好,据说能安神。”
他走后,乌行雪才松了口气。她将木盒推回床底,刚要起身,却发现木盒的锁扣松了,轻轻一碰就开了。盒子里没什么特别的,只有半块黑色的玉佩,玉佩上刻着个“雪”字,边缘却缺了个角,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她将玉佩放回盒子,锁好锁扣,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那玉佩的质地是“玄冰玉”,只有冥界才有,楚白怎么会有这个?
傍晚楚白回来时,手里拿着几本古籍,书页泛黄,边角都用蓝布包着。他走进院时,正撞见乌行雪在浇花——她浇的是楚白前几日移栽的“晚晴花”,那花生得极艳,粉白色的花瓣边缘泛着淡紫,像染了晚霞。
“在看书?”楚白将古籍放在石桌上,见她手里拿着《灵草谱》,书页翻开在“净魂草”那一页,“看到有用的了?”
“嗯。”乌行雪合上书,看着他手里的古籍,“大长老给的?”
“是三百年前的《云渺宗记》抄本。”楚白拿起一本递给她,“里面记了些特殊体质的事,或许对你有用。”
乌行雪接过书,指尖刚碰到书页,就见楚白往房间走,脚步顿了顿,回头道:“床底的木盒……你看到了?”
乌行雪心里一紧,点了点头。
楚白走进房间,将木盒拿出来放在桌上,打开锁扣,取出那半块玉佩:“这是我爹娘留的。”他的指尖着玉佩上的“雪”字,“他们是被蚀渊教的人杀的,临死前把玉佩掰了一半给我,说若是遇到颈上有花印的女子,就把玉佩给她。”
“为什么?”
“不知道。”楚白将玉佩递给她,“或许他们知道些什么,只是没来得及说。”
乌行雪接过玉佩,玄冰玉触手冰凉,却奇异地不冻手。她看着玉佩上的“雪”字,忽然想起自己的名字——乌行雪,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我也是才想起。”楚白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之前只觉得你眼熟,看到玉佩才想起来,我爹娘说的‘花印女子’,或许就是你。”他伸手拂过她的颈侧衣领,“所以我才护着你,不只是因为你是我带回来的。”
他的指尖擦过皮肤,带来一丝暖意。乌行雪握着玉佩,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抬头看向楚白,见他正看着她,眼底的光很软,像落了星子的湖面,之前那丝极淡的阴影不见了,只剩下温柔。
“夜里风大,进去吧。”楚白替她将玉佩塞进袖袋,指尖碰到她的手腕,忽然“嘶”了一声——他的指尖不知何时被古籍的纸页划破了,正渗着血珠。
“怎么弄的?”乌行雪忙拉过他的手,从袖中取出清心丹的玉瓶,倒出一颗丹药碾碎,敷在他的伤口上,“这纸页边缘有刺。”
“无妨。”楚白任由她替自己包扎,目光落在她的发顶,红发被风拂起,拂过他的手腕,像极了多年前他在梦里见过的景象——也是这样的红发,在血色里飘,却被他握在了手里。
他的指尖微动,最终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好了。”
夜里楚白替她煮了“忘忧草”汤。汤盛在白瓷碗里,飘着几朵黄色的小花,喝起来带着淡淡的甜。乌行雪喝到一半,忽然听见院外传来老药奴的声音,他在跟谁说话,声音压得很低,隐约能听见“楚白”“印记”“三百年前”几个字。
楚白也听见了,却没动,只是替她添了勺汤:“别理他,老药奴年纪大了,总爱说胡话。”
乌行雪没应声,只看着碗里的忘忧草花。那花浮在汤面上,被热气熏得微微颤抖,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明明知道不该信,却还是忍不住靠近那点温暖,哪怕那温暖可能是假的。
喝完汤,楚白替她收拾碗筷去了厨房。乌行雪坐在石桌旁,摸着袖袋里的半块玉佩,忽然发现玉佩缺的那个角,边缘很齐,不像是被人掰断的,倒像是被利器削断的,断口处还留着极淡的黑痕——那是被冥界的“蚀骨水”浸过的痕迹。
她将玉佩放回袖袋,抬头看向厨房的方向。楚白正站在灶台前洗碗,白袍的影子被油灯拉得很长,落在地上,像个模糊的剪影。灶上的铜锅还冒着热气,暖香漫了满院,却奇异地驱不散她心里的寒意。
这时,楚白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个小小的布包:“给你的。”
布包里是几颗“凝神丹”,用红色的绒布包着,像是怕冻着。他将布包塞进她手里时,指尖擦过她的掌心,忽然低声道:“雪影,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会护着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颗石子投进水里,漾得她心里一阵发颤。乌行雪抬头看向他,见他正看着她,眼底的光很亮,亮得让人不敢移开眼。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楚白笑了笑,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他的脚步很轻,踩在青石板上,几乎没声音。乌行雪坐在石桌旁,握着手里的布包,忽然发现布包上绣着朵小小的花——不是云渺宗常见的“晚晴花”,而是“冥花”,和她颈侧的印记一模一样,只是绣得极淡,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夜风忽然大了,吹得院中的晚晴花簌簌作响。乌行雪抬头看向天空,月亮被云遮住了,只漏下几缕清辉,落在楚白的房门上,将门板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伺机而动的兽。
她握着布包的手紧了紧,忽然想起墨长老在藏经阁说的另一句话——“有些人心肠是黑的,却偏要装得比谁都暖,你得防着。”
可防着,又能往哪里去呢?这云渺宗,除了楚白,又有谁会对她伸出手?
远处传来梆子声,是守夜的弟子在打更。乌行雪站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路过楚白的房门时,忽然听见里面传来极轻的翻书声。她脚步顿了顿,隐约听见他在低声念着什么,声音很轻,像是在念某个名字,却又听不真切。
她没敢多留,快步回了房间。躺在床上时,颈侧的冥花印记忽然微微发烫,像是在提醒她什么。她摸着印记,想起楚白替她拢衣领的样子,想起他指尖的暖意,想起他说“我会护着你”时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缠住着,松不开,也解不开。
窗外的晚晴花被风吹得撞在窗纸上,发出轻轻的响声。乌行雪睁着眼看着窗纸,忽然觉得那花影像极了楚白布包里绣的冥花,在夜里悄悄开,等着将人拖进无尽的黑里。
可她,好像并不怕。或者说,是被那点温暖迷了心,连怕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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