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藤的耳朵里，一片嗡鸣。
世界像是被塞进了一个摇晃的铁罐头里，只剩下沉闷的回响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死死地钻进他的鼻腔。
他不敢动。
他像一条蛆虫，蜷缩在一具温热的、早己不属于战友的尸体下面，拼命地，用沾满血污的手，捂住自己的嘴。
他怕自己会叫出声来。
武士道？帝国荣耀？
在刚才那场钢铁的风暴里，这些东西被冲刷得一干二净，连点渣滓都没剩下。
他的脑子里，像放着一部坏掉的电影，反复播放着刚才那地狱般的几分钟。
那不是枪声。
绝对不是！
他听过南部式，听过捷克式，甚至听过马克沁沉闷的咆哮。
可刚才那声音，是一种连绵不绝的，仿佛要将天空都撕裂的金属嘶吼！
他亲眼看到，一个班的同袍，试图依托一块岩石组织反击。
可他们才刚刚架起歪把子，一道火网就从天而降。
血肉横飞。
连人带枪，瞬间就被打成了一堆模糊的碎肉。
他想起来了。
出发前，联队本部下发过一份语焉不详的警告。
说当面的土八路，装备了“不明火力”，具有“极强的持续压制能力”。
当时，他和整个中队的同僚，都把这当成了一个笑话。
土八路？
一群连步枪都凑不齐的泥腿子，能有什么“不明火力”？
是他们把缴获的机枪绑在了驴车上吗？
现在，伊藤明白了。
那份警告，不是情报失误。
是撰写报告的军官，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形容这种来自地狱的武器！
枪声停了。
这突如其来的寂静，比刚才那震耳欲聋的咆哮，更加让人恐惧。
他听到了脚步声。
不是慌乱的奔跑，而是沉稳的，一步一步，踩在河滩鹅卵石上的声音。
他还听到了中文。
不是他熟悉的，那种充满了恐惧和愤怒的嘶吼。
而是一种平静的，带着命令口吻的交谈。
伊藤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他透过战友尸体腋下的缝隙，用一只眼睛，惊恐地向外窥探。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些从山崖上下来的“土八路”。
他们很年轻，许多人的脸上还带着稚气。
可他们的眼神，却平静得可怕。
那是一种看待死物的眼神，没有仇恨，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绝对的自信。
他们手里，都端着那种黑色的，造型狰狞的武器。
魔鬼。
对，他们就是魔鬼。
拿着魔鬼的武器，从地狱里爬了上来。
“排长，这边还有一个！”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伊藤浑身一僵，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身下的尸体被粗暴地掀开，冰冷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下意识地举起双手，身体蜷缩成一团，等待着那颗意料之中的子弹。
可子弹没有来。
他颤抖着，缓缓睁开眼。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比他还年轻的中国士兵，看上去年纪不过十七八岁。
那士兵没有用枪指着他，只是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还有一丝……怜悯？
伊藤的精神，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他看着那年轻士兵手中的黑色步枪，看着那流畅的线条，那冰冷的金属质感。
他张开嘴，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悪魔……悪魔の武器だ……”
（魔鬼……这是魔鬼的武器……）
年轻的战士听不懂，但他看到了对方眼神里那彻底熄灭的光。
他皱了皱眉，用枪管不耐烦地捅了捅伊藤。
“起来！俘虏就要有俘虏的样子！”
……
山谷里，战斗己经彻底结束。
天灵殿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张大彪带着一营的战士们，正在打扫战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战士们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于癫狂的兴奋。
“营长！这边！这边还有一挺歪把子！枪管都打弯了！”
“快快快！把弹药箱都搬过来！一颗子弹都不能给鬼子留下！”
“哈哈哈！你看这小鬼子，死的时候裤裆都湿了！怂样！”
到处都是战士们兴奋的叫喊声。
他们像一群第一次进城的孩子，看什么都新鲜，摸什么都好奇。
他们小心翼翼地从鬼子的尸体上解下水壶、饭盒，甚至是皮带，这些在过去，都是了不得的战利品。
可今天，这些东西跟那些堆积如山的武器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张大彪踩着满是血水的河滩，走到了山谷出口。
李云龙正抱着胳膊，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像一头巡视自己领地的狮子，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得意。
“团长！”
张大彪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激动得满脸通红。
“打完了！全完了！”
他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横飞。
“二百三十七个鬼子！连那个什么狗屁中队长，一个都没跑掉！全撂在这儿了！”
“哈哈哈哈！好！”
李云龙一巴掌狠狠拍在张大彪的肩膀上，震得他一个趔趄。
“干得漂亮！这才像咱们独立团的样子！这才叫打仗！”
他放声大笑，笑声在山谷里回荡。
“怎么样？咱们的伤亡如何？重不重？”
笑声过后，李云龙随口问道。
在他看来，打掉一个鬼子的加强中队，自己这边就算伤亡个几十号人，那也是天大的胜仗！
他己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而，张大彪脸上的笑容，却在听到这个问题后，瞬间凝固了。
那股子兴奋劲儿，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瞬间熄灭。
他的表情，变得极其古怪。
是一种混杂着震惊、茫然、甚至是一丝恐惧的表情。
“怎么了？”
李云龙的笑声停了，他皱起了眉头，看着张大彪。
“你小子这副死了爹的表情是干什么？说话！伤亡到底多少？是不是比预想的要大？”
“不……不是……”
张大彪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的小本子，那是他刚刚从各排排长那里汇总来的伤亡报告。
他低着头，死死地盯着本子上的那个数字，仿佛那不是一个数字，而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鬼画符。
“团长……”
他抬起头，看着李云龙，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你……你快别问了……”
“放屁！”李云龙火了，一把抢过那个本子，“有什么不能说的！老子手下的兵，死一个我都心疼！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小子再吞吞吐吐，老子一脚踹死你！”
他低头看向那个小本子。
上面，用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写着几个大字。
“野狼峪伏击战伤亡统计”。
下面，只有一行。
阵亡：0
重伤：0
轻伤：3人（两人被火箭筒后焰灼伤，一人在打扫战场时脚底被碎石划破）
李云龙的眼睛，死死地钉在那个刺眼的“0”上。
他脸上的表情，和刚才的张大彪，如出一辙。
先是愣住，然后是茫然，最后是无声的震撼。
他把本子翻过来，又翻过去，甚至拿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似乎想确认这不是一张画着符的黄纸。
“这……”
他抬起头，看着张大彪，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这是谁他娘的统计的？是不是喝多了猫尿，把数字写错了？”
“没错……”张大彪的脸都快哭了，他指着本子，声音发颤，“我……我亲自跟各排长核对了两遍！真……真的一个都没死！连个重伤的都没有！”
李云龙不说话了。
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石雕。
山谷里的风，吹过他那张布满风霜的脸，却吹不散他眼中的那片巨大的，如同风暴般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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