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站在野狼峪的悬崖边，像一头吃饱了的猛虎，眯着眼，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他脚下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洗礼的河滩。
独立团一营的战士们，正像一群忙碌的蚂蚁，兴高采烈地打扫着战场。
“快！把那挺歪把子抬过来！小心点，别磕着碰着！”
“哈哈哈，发财了！这回咱们团，鸟枪换炮了！”
战士们的脸上，没有经历大战后的疲惫，只有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
赵刚站在李云龙身边，扶了扶眼镜，看着这番景象，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他既为胜利感到喜悦，又为那极致高效的杀戮效率，感到一阵阵心悸。
“老李，你看他们。”赵刚轻声说道，“打了这么大的胜仗，一个个跟没事人一样，还在那儿抢战利品。”
“抢就对了！”李云-龙咧开大嘴，露出两排被烟熏得发黄的牙。
“打了胜仗不让抢东西，那不是白打了？以后谁还给你卖命？”
他正说着，眼尖地看到张大彪正从河滩那边，连滚带爬地往山上跑。
那小子跑得满头大汗，脸上的表情却古怪得很，像是哭，又像是笑。
“张大彪！你小子跑那么快，屁股后面有鬼追你啊？”李云龙扯着嗓子吼道。
张大彪几步冲上山崖，一个急刹车，差点没站稳。
他跑到李云龙面前，猛地挺首了胸膛，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可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张黑红的脸上，全是激动和迷惑，还有一种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巨大的恍惚。
“你……”
李云龙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看着张大彪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下。
“磨叽啥？有屁快放！”
他见张大彪还是说不出话，心里的火一下就蹿了上来，抬腿就是一脚，不轻不重地踹在张大彪的屁股上。
“给老子说话！”
这一脚，像是踹开了开关。
张大彪浑身一哆嗦，终于缓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
“报告团长！”
“此役！全歼日军河源加强中队二百三十七人！”
“击毙敌酋河源辉雄在内，共二百二十人！俘虏……俘虏十七人！”
“缴获九二式步兵炮一门！重机枪两挺！歪把子机枪九挺！掷弹筒十二具！三八大盖二百余支！弹药……弹药无数！”
这一连串的战果，从张大彪嘴里吼出来，像一串炸响的鞭炮。
“好！”
李云龙一拍大腿，脸上的横肉都笑开了花。
“干得不错！这他娘的才叫胜仗！”
他满意地点点头，心里己经乐开了花。
全歼一个鬼子的加强中队，还带着炮！这功劳，捅到旅部去，旅长都得亲自给他倒酒！
“行了行了，别嚎了。”他摆摆手，随口问道，“咱们的伤亡呢？报个数。”
他己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么大的仗，对手还是鬼子的精锐，自己这边伤亡个几十号人，那都是赚的！
然而，李云龙这句随口一问，却像是一道符咒，瞬间让张大彪脸上的狂喜凝固了。
那股子兴奋劲儿，被难以言喻的情绪所取代。
他低着头，声音都在发颤。
“团长……我方……我方伤亡……”
“到底多少！”李云龙的脸沉了下来，“吞吞吐吐的，像个娘们儿！是不是伤亡太大了？老子受得住！快说！”
在他看来，张大彪这副模样，肯定是伤亡惨重，不好意思开口。
“不是……”
张大彪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云龙，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报告团长！”
“我方……”
“我方伤亡……是……”
“是零！”
最后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子不真实的，梦呓般的味道。
“啥？”
李云龙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被刚才的枪声震聋了。
他瞪着张大彪，满脸都是不信。
“你他娘的再说一遍！伤亡多少？”
他一把揪住张大彪的衣领，几乎是脸贴着脸，那双虎目里喷着火。
“零！”
张大彪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巨大的情绪冲击！
他哭喊着，嘶吼着，仿佛要将心中的震撼全部吼出来！
“一个牺牲的都没有！一个重伤的都没有！”
“只有……只有两个战士被火箭筒的后焰燎了眉毛！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在打扫战场的时候，脚底板被碎石头划破了皮！”
“团长！咱们一个都没死啊！”
李云龙揪着张大彪衣领的手，僵住了。
他整个人，像是被一道天雷，从头到脚劈了个通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山谷里的风声，战士们的欢呼声，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耳朵里只剩下张大彪那带着哭腔的嘶吼，和那个如同神谕般的字眼。
零。
零伤亡。
这怎么可能？
他李云龙打了半辈子仗，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他比谁都清楚战争的残酷。
打仗，就是要死人的。
用人命去填，用鲜血去换！
可现在，张大彪告诉他，全歼了二百多号鬼子精锐，自己这边，连个重伤都没有？
“你他娘的……”
李云龙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他指着张大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山崖。
赵刚不知道什么也来了，呆呆地看着，嘴巴无声地张着。
然后。
“嗷——！”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发出了一声充满了狂喜的嚎叫！
这声嚎叫，像是一颗被扔进火药桶里的火星！
瞬间，引爆了全场！
“零伤亡！我们一个都没死！”
“天呐！我们赢了！我们一个都没死！”
“哈哈哈哈！老子就知道！老子就知道！”
刚刚还沉浸在缴获战利品喜悦中的战士们，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彻底疯了！
他们将步枪高高举起，朝着天空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
相互拥抱，又哭又笑，像一群疯子一样互相捶打着后背！
一个满脸胡茬的老兵，抱着一杆缴获来的三八大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用拳头捶打着地面。
他想起了太多牺牲的战友，那些因为一颗流弹，一次冲锋就永远倒下的兄弟。
他做梦都想打一场这样的仗！
只死鬼子，不死自己的仗！
今天，他打赢了！
整个野狼峪，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那震天的欢呼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上云霄，仿佛要将这天，都给捅个窟窿！
在这片狂欢的背景中，李云龙却慢慢地，慢慢地，转过了身。
他脸上的震撼和茫然，正在一点点褪去。
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越过硝烟弥漫的战场，最终落在了不远处。
那个年轻人。
凌天。
他正站在那里，和那个叫龙战的战士，低声交谈着什么。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狠狠地劈进了他的脑海。
这他娘的，是神仙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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