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龙宫的卵孵化那天，整个海底都在打哈欠。千年玄冰砌成的卵房里，九十九枚龙卵都裹着金红相间的光晕，唯独最角落那枚，壳上爬着银蓝色的纹路，像被月光吻过的痕迹。
我是敖丙，破壳时没像兄长们那样喷出三丈高的金红火焰，只顶破层薄壳，滚出团月光似的白。鳞片细得像鲛绡织就，在幽暗的卵房里泛着冷光，连打个喷嚏都只扬起细弱的银雾。父王皱着龙须绕我转了三圈，金褐色的瞳孔里满是嫌恶，龙爪无意识地把身下的珊瑚礁石戳出个洞：“哪来的白泥鳅，敢混进龙族卵房？”
母后赶紧游过来，用最柔软的鲛绡把我裹成个银团子。她指尖在我脊背划了划——那里光溜溜的，本该长着龙族引以为傲的逆鳞，此刻只有片光滑的皮肤，像被谁细心磨过。她眼睛红得像蚌壳里浸了泪的珍珠，却笑着挠我肚皮，声音软得能化在水里：“咱们丙丙是独一份的宝贝，逆鳞长在心上呢。”
后来我才知道，这话是骗泥鳅的。就像她总说父王只是脾气硬，却从不敢让我看见，深夜里父王对着龙族族谱唉声叹气，把“敖丙”两个字圈了又圈，最后用墨汁狠狠涂掉。
龙族子弟满百岁那天要学化形术。水晶广场上，兄长们站成一排，口诀刚念到一半，就纷纷化作玉带金冠的少年郎。敖甲一挥袖，身后涌起丈高的浪花，堆成座玲珑剔透的水晶宫；敖乙更厉害，指尖凝出冰箭，射中远处的礁石，炸开漫天金粉。轮到我时，法术在尾巴尖打了个结，像团乱麻缠得我头晕。噗通一声摔在白玉阶上，尾鳍磕在台阶棱上，疼得我眼泪首打转。
抬眼看向水晶镜，里面映出个青衣少女，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梢头还沾着海草，活像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最要命的是，别人化形都把尾巴藏得严严实实，我这辫子晃一晃，竟甩出串银亮的水珠，不偏不倚打在父王的龙须上。那龙须可是他最宝贝的，平日里碰都不许别人碰。
“胡闹！”他的龙角气得冒青烟，金红色的鳞片在脖颈处炸开，像团即将燎原的火，“龙族女子就算不能掀翻三海，也该有副威风模样！你看看你——”
话没说完，我脚边的珍珠贝突然“咔嗒”炸开，喷出颗圆滚滚的夜明珠，正好砸在他脑门上。父王疼得龇牙咧嘴，却在看见夜明珠的瞬间愣住了——那珠子里裹着团银雾，正慢慢凝成朵白珊瑚，是只有上古龙族才能孕育的“护心珠”。
母后捂着嘴偷笑，悄悄塞给我片用鲛绡缝的假逆鳞。那鳞是她用自己的龙鳞磨成粉，混着南海的珍珠液做的，摸起来温温的，像块真鳞。作者“冒火的东方”推荐阅读《谁说女子不如龙》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藏好喽，”她替我把假鳞别在衣襟里，指尖划过我发烫的耳垂，“等哪天父王气消了，咱们再告诉他，咱们丙丙能让珍珠贝自己开蚌呢。”
可我知道，父王不会气消的。就像他永远不会看我用浪花给小虾搭的城堡，不会夸我能听懂章鱼大叔的墨语，更不会信母后说的“逆鳞长在心上”。
那天夜里，我抱着假逆鳞躲进龙宫禁地。禁地入口的锁链上缠着千年海藤，上面开满毒花，可它们一碰到我的皮肤，就纷纷蔫了下去，让出条银亮的路。据说这里锁着远古的秘密，可我只找到块裂成两半的石碑，碑身爬满青苔，上面刻着“定海神”三个字，另一半不知去向，断口处还留着被巨力劈开的痕迹。
指尖刚碰上碑面，那些模糊的纹路突然亮起来，像有谁在石碑另一头轻轻叹气。我把额头贴在冰凉的石面上，能感觉到里面有东西在跳，像颗被困住的心脏。
“你也觉得我不像龙吗？”我戳了戳石碑上的凹痕，那里竟和我掌心的纹路重合，连最细微的转折都分毫不差，“可我会让浪花给虾兵盖房子，房檐还能雕出小海马；会跟章鱼大叔学吐泡泡，能吹出带星子的；兄长们呼风唤雨时总把鱼群吓跑，我却能让它们跟着浪花跳舞。这些他们都不会呢。”
石碑没再回应，只有禁地里的珊瑚突然开出白色的花。不是龙族推崇的金红，是像我鳞片那样的银白，一朵接一朵，沿着我的脚印铺向深海。花瓣上沾着细小的星光，像谁撒了把碎钻。我数到第一百朵时，听见母后在远处喊我的名字，声音里裹着海风的潮湿，还有不易察觉的哽咽。
她大概又来给我送安神的珍珠粉了。这些年我总做同一个梦，梦里有个穿银甲的女子，背对着我站在浪涛里，她说：“鳞色是天定的，可龙心不是。”每次想看清她的脸，梦就碎了，只留下满床冰凉的海水。
我把假逆鳞往衣服里塞得更紧，生怕被谁发现，这东海龙宫的白泥鳅，连块像样的鳞都长不出来。可转身时，衣襟里的假鳞突然发烫，像有颗小小的太阳在燃烧。低头一看，假鳞的边角竟渗出银雾，在我手背上凝成朵白珊瑚，和夜明珠里的那朵一模一样。
远处的水晶宫亮起灯火，父王大概又在训话了，声音顺着水流飘过来，闷闷的像块石头。我踩着满地白花往回走，突然觉得，或许那些不像龙的地方，正是我之所以是我的原因。就像这禁地的珊瑚，明明该开红花，偏要为我开成白的，有什么办法呢。
只是那时我还太小，不懂这世上最珍贵的，从来都不是和别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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