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自己有项特异功能时，正蹲在龙宫后厨的灶台底下，偷偷舔舐沾在指尖的千年海带糖。
那糖是御厨用三千年的深海海带熬的，褐绿色的糖块裹着层晶亮的糖霜，黏得能把相邻的两块粘成麻花。我抠下小半块塞进嘴里，甜味刚漫过舌尖，就听见兄长们在演武场练法术的吆喝声。他们总说女子学不会呼风唤雨，连母后偷偷教我的《龙族初阶法术》里，都只画着织鲛绡、酿珍珠的图谱。
“谁说不行。”我含着糖块嘟囔，学着敖甲平日里运气的模样，手捏法诀往丹田处聚气。糖渣粘在牙缝里，腮帮子鼓得像只吞了卵石的河豚，后厨那口三丈高的青铜水缸突然“砰”地炸开——不是裂成碎片，是从缸底往上翻涌着水柱，首冲到穹顶的夜明珠上。
水珠噼里啪啦落下来，溅了巡海夜叉满脸海带沫子。他刚从西海巡查回来，头盔上还挂着海星，此刻气得胡须倒竖，一把揪住我垂在背后的麻花辫：“好你个敖丙！老龙王刚嘱咐过不许捣乱，你就敢掀了御用水缸？”
辫子被扯得生疼，我却还在回味糖渣的余甜，含糊不清地辩解：“我没捣乱，我在学呼风……”话没说完，夜叉的铜铃眼瞪得更圆，拎着我的辫子就往水晶宫走，路过演武场时，还特意绕到正在练冰箭的敖乙面前晃了晃：“看看你妹妹！”
父王的龙椅是用万年玄冰雕的，此刻扶手被他捏出五道深痕，冰屑簌簌往下掉。他听完夜叉的告状，金红色的龙瞳扫过我沾着海草的发梢，声音冷得像刚从北海捞上来：“呼风唤雨是龙族男子镇守西海的本事，你个丫头片子学这些做什么？”
我抿着嘴没说话，舌尖还残留着海带糖的甜。他大概忘了，去年北海冰裂，是我用尾巴拍碎的浮冰救了被困的鱼群；上个月珊瑚林闹海星灾，是我跟章鱼大叔借墨汁画出陷阱。可这些他都看不见，只看得见兄长们能掀翻的浪比我高，能凝成的冰比我厚。
“将来找个有本事的夫婿，安安稳稳生窝小龙崽才是正途。”他的龙角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明天起，去跟着母后跟蚌族学织鲛绡，学不会就不许吃饭。”
这话像根冰刺扎进喉咙，刚才的甜味瞬间变成了涩的。我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青布裙上还沾着水缸炸开时溅的水渍，心里憋着股气——凭什么龙族女子就只能织鲛绡？凭什么我的尾巴就不能掀起比兄长们更高的浪？
夜里，我揣着偷来的《龙族法术大全》溜到练兵场。书是从敖甲的书房偷的，封面烫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里面的字像活的，在月光透过海水洒下的银辉里跳来跳去。我趴在冰凉的白玉台上翻到“呼风诀”，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上面画着个男子站在浪尖，周围的风都凝成了龙形。
“巽为风，龙摆尾，气沉丹田……”我照着口诀念，学着图中男子的姿势抬手，预想中该有清风绕着指尖转，练兵场尽头却突然卷起道银蓝色的龙卷风。那风比敖甲练的要细，却转得更急，卷起的沙砾在月光下像串流动的星子，首扑虾兵们刚盖好的珊瑚营房。
那些营房是用最坚硬的火珊瑚搭的，还没来得及上漆，此刻竟被龙卷风连根拔起，像抛绣球似的越过栅栏，“扑通”“扑通”掉进隔壁的鲨鱼池。池里的鲨鱼刚睡着，被砸得暴躁地甩尾巴，溅起的水花比龙卷风还高。
虾兵们举着长矛从营房里冲出来，头盔歪在一边，看见我站在风眼里，顿时炸了锅：“抓捣乱的！”他们的脚步声震得地面发颤，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麻花辫不知何时变成了鱼尾，银蓝色的鳞片在月光下闪着光，正噼啪甩着水花，把他们的队伍搅得更乱。
“敖丙！你又闯祸！”
敖甲的怒吼从风里钻过来，带着龙息的灼热。他化出真身，十丈长的金龙在月光下闪闪发亮，鳞片反射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他尾巴一甩就把龙卷风拍散了，风停的瞬间，我看见那些散落的珊瑚石没砸向鲨鱼池，反倒像长了眼睛似的，绕着我转了三圈，轻轻落在脚边，连块细小的碎石都没溅到我身上。
“你看，它们都怕我。”我得意地晃了晃尾巴，银蓝色的鳞片蹭过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可敖甲没笑，他化回人形时，我看见他眼圈红得像浸了血，突然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下次别这样了，父王会罚你的。”
他的指尖带着练法术时留下的薄茧，却意外地轻。我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总把我藏在他的龙鳞后面，替我挡住父王的责骂。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也开始学着父王的样子，劝我“安分点”。
第二天，父王果然罚我去看守海底墓园。那里在龙宫最深处，阳光透不进来，只有挂在玄铁栅栏上的鲛人灯发出幽蓝的光，照着一排排用千年玄铁做的墓碑。碑上刻着战死的老龙名字，有的名字旁刻着武器，有的刻着功绩，风吹过栅栏时，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哭。
我摸着块刻着“敖临”的石碑，碑面被海水冲刷得很光滑，名字旁刻着朵白珊瑚，花瓣的纹路和我尾巴尖的花纹一模一样，连最细微的卷曲都分毫不差。指尖刚碰上珊瑚花纹，石碑突然微微发烫，像有谁在里面轻轻动了一下。
“奇怪。”我蹲下身，用指甲抠了抠花纹周围的青苔，发现下面还刻着行小字：“定海神针守护者”。
一只老海龟慢吞吞爬过来，背甲上的青苔厚得能藏住小鱼，它大概在这里待了上千年，壳上还刻着模糊的龙形图案。“小姑娘，你跟那位女将军真像。”它的声音沙哑得像磨石头，“当年她也总被老龙王骂，说她不好好待在后宫绣龙纹，偏要学什么定海神针的用法。”
“敖临是女将军？”我眼睛一亮，“她很厉害吗？”
“厉害得很呐。”老海龟的眼睛眯成条缝，“当年南海有妖蛟作乱，是她单枪匹马追了三千里，用龙息烧断了妖蛟的角。可老龙王总说，女子抛头露面不像样，把她的功绩从族谱里划掉了。”
我正想问更多，墓园深处突然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回头一看，昨晚被我掀翻的珊瑚砖正排着队漂过来，红的、粉的、白的，像条流动的彩带，在敖临的墓碑前搭成座小小的房子。房顶上还歪歪扭扭插着根海带，像虾兵们营房上的旗帜，只是这面旗帜，是朝着我这边的。
远处传来母后的呼唤，她的声音穿过玄铁栅栏，带着熟悉的温柔：“丙丙，娘给你带了海带糖。”我摸着墓碑上的白珊瑚，突然觉得那些骂我“不像龙”的话，或许就像练兵场的风，看着厉害，其实吹不散真正想发芽的东西。
比如此刻，有片月光不知怎么穿透了深海，落在我掌心，凉丝丝的，像谁在悄悄说“没关系”。我抬头望向水面，能看见练兵场的方向亮着灯，大概兄长们还在练法术。可我突然不羡慕他们了，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我的尾巴也能掀起属于自己的浪，而那些浪，会认得我敖丙的名字。
墓碑上的白珊瑚在月光下闪了闪，像在应和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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