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西海老龙王的寿礼最终换成了三坛珍珠酒。据说那酒浆是用百年蚌泪酿的，倒在玉杯里能映出海底的星河。父王捧着酒坛登龙舟时，特意瞥了我一眼，见我穿着规规矩矩的青布裙，麻花辫上还别着母后给的珍珠花，嘴角才松快了些。
“在宫里老实待着，别给你母后惹麻烦。”他的龙爪在我头顶顿了顿，终究没像对兄长们那样揉一揉，转身时玄色龙袍扫过地面，带起的气流掀得我的裙摆微微晃动。
我摸着衣襟里的假逆鳞，那片鲛绡缝的鳞甲被体温焐得温热，边角处的珍珠粉蹭在布上，留下淡淡的白痕。昨晚敖甲悄悄来找我，塞给我个巴掌大的海螺：“这是千里螺，父王去西海要三日，你若想练法术，就去珊瑚林深处，那里有天然的结界。”
他说这话时，演武场的月光正落在他耳后的鳞片上，金红色的鳞甲竟泛着和我相似的银光。我突然想起老海龟的话，敖临将军是父王的亲妹妹，当年也是银白鳞片，也是学不会正统的火龙术。
珊瑚林深处果然藏着处好地方。巨大的脑珊瑚盘成座天然的洞府，洞口垂着会发光的海草，风从里面穿过时，会发出像笛子一样的声响。我掏出偷藏的《龙族法术大全》，刚翻到“唤雨诀”，就听见洞府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探头一看，竟是只背着小包袱的寄居蟹，壳上还贴着张歪歪扭扭的字条：“寻龙宫白鳞龙女”。它举着两只螯钳往洞府里挪，触须抖得像风中的海带：“请、请问是敖丙殿下吗？”
我把尾巴藏在珊瑚后面，只露出半张脸：“你找我做什么？”
寄居蟹“啪嗒”放下包袱，打开来——里面竟是堆亮晶晶的东西：有会自己转圈的星砂，有能映出人影的贝壳镜，还有块巴掌大的龟甲，上面刻着和禁地石碑相似的纹路。“是、是北海玄龟大人让我来的。”它的螯钳抖得更厉害了，“他说您若见到这块龟甲，就会明白的。”
龟甲刚碰到我的指尖，就突然发烫，上面的纹路像活过来似的，顺着我的手腕往上爬，在胳膊上画出幅完整的星图。图的最中央，有颗银白的星子正在闪烁，旁边标着两个小字：“敖临”。
洞府外的海草突然剧烈摇晃，我赶紧把龟甲塞进衣襟，假逆鳞的位置传来一阵刺痛。回头就看见母后站在洞口，青绿色的裙摆上沾着珊瑚碎屑，眼睛红得像刚哭过：“丙丙，跟娘回去。”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路过那只寄居蟹时，她弯腰把星砂和贝壳镜都装进袖袋，唯独留下那块龟甲，用指尖在上面轻轻划了划，像是在告别。回水晶宫的路上，她一首牵着我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夜里，我被衣襟里的异动弄醒。那块龟甲正发出微光，映得帐顶的鲛绡帐幔上，浮现出流动的画面：银白鳞片的女子站在浪涛里，手里握着根金光闪闪的棍子，身后是黑压压的海水，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要从海底钻出来。
“定海神针……必须封住沉渊……”女子的声音隔着龟甲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告诉后世的银鳞龙女，逆鳞是封印的钥匙，也是……”
后面的话突然模糊了，龟甲烫得像块烙铁。我猛地掀开被子，发现假逆鳞不知何时裂开了道缝，里面掉出张叠得整齐的鲛绡——不是母后缝的那块，上面用金线绣着朵白珊瑚，珊瑚根处写着三个字：“母赠女”。
帐门突然被推开，母后站在月光里，手里端着碗珍珠羹。她看见我手里的鲛绡，汤匙“当啷”掉在地上，珍珠滚得满地都是，像摔碎的星星。“丙丙，娘对不起你。”她蹲下来抱住我，眼泪落在我的发顶，带着咸涩的海水味，“那不是假鳞，是你姑奶奶敖临将军留下的……是真的逆鳞。”
原来当年敖临将军献祭时，用最后的龙力把逆鳞凝成了鲛绡的模样，托付给最信任的蚌族保管，说若有天东海出现银鳞龙女，就把这鳞甲交还给她。父王这些年的冷待，不是嫌弃我没有逆鳞，是怕我像姑奶奶一样，最终要走向那条用生命封印沉渊的路。
“那龟甲上的沉渊是什么？”我摸着怀里发烫的龟甲，上面的星图正慢慢变暗。
母后的手指抖得厉害，她从梳妆盒里取出个陈旧的木匣，打开来——里面竟是半块石碑，和禁地那块能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完整的碑文上写着：“沉渊在东海之底，每千年异动一次，需银鳞龙女以逆鳞为引，定海神针为锁，方能镇压。”
“定海神针不是在孙悟空手里吗？”我想起听书先生讲的故事，忍不住插了句嘴。
母后被我逗得笑出泪来，指尖划过碑文上的“敖临”二字：“那猴子手里的是仿品。真的定海神针，藏在只有银鳞龙女能找到的地方。”她突然握住我的手，按在石碑的凹槽处，“你姑奶奶说，当银鳞龙女能让珊瑚自动开成白珊瑚，当她的眼泪能让珍珠贝自动开蚌，就是找到神针的时候。”
窗外突然传来巡海夜叉的吆喝声，说父王提前从西海回来了。母后赶紧把石碑藏回匣子里，塞给我块新的假逆鳞：“记住，在你足够强大前，要藏好这份力量。”她替我把裂开的真逆鳞贴身藏好，指尖划过我心口的位置，“就像当年你姑奶奶藏在心里那样。”
父王回来时，带着身西海的海风。他径首走进我的寝殿，龙靴踩在珍珠上发出脆响。我赶紧装作熟睡，感觉到他站在床边看了很久，最后用龙爪轻轻碰了碰我的麻花辫，动作轻得像怕惊醒蝴蝶。
他走后，我从枕下摸出那块龟甲。上面的星图己经暗了，只有最中央的银星还亮着，像颗藏在深海里的眼睛。我突然明白，那些看似不像龙的地方，那些被父王嫌弃的银白鳞片，那些总也学不会的正统法术，或许正是我该走的路。
就像此刻，洞府里的海草还在为我吹着笛，北海的玄龟还在等我的消息，而那块裂开的真逆鳞，正贴着我的心口，轻轻跳动着，像在说“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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