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集团总部的总裁专属电梯是独立梯控，镜面不锈钢壁板擦得能映出发丝，轿厢里铺着深灰色羊绒垫，角落摆着一小盆青瓷栽的文竹——是顾沉舟让人放的，据说能吸附静电。此刻电梯正平稳下行，数字显示屏从“38”缓慢跳向“1”。
顾沉舟靠在轿厢壁上，指尖夹着份折叠的文件，目光落在显示屏上。他刚结束顶楼的董事会，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线条利落，只是昨天过敏源测试留下的针孔还隐约可见，淡得像落在雪上的针尖。
傅落银站在他斜后方半步，背对着电梯门，身姿笔挺得像杆枪。他没穿西装，换了身黑色作战服，裤脚扎在靴筒里，手虚虚拢在腰间——那里没带兵刃，但他总习惯这么放着，像随时能抽出刀来。电梯里的监控摄像头对着角落，他扫了一眼就移开视线，目光落在顾沉舟的后颈上。
顾沉舟的后颈很白，发丝修剪得极短，露出一小片皮肤。刚才在会议室听汇报时，那里就泛着点淡红，此刻被电梯里的冷气一吹，红痕淡了些，却更显单薄。傅落银的目光顿了顿，又移开了，看向轿厢壁上两人的倒影——顾沉舟的倒影清瘦，他的倒影扎实，像块沉铁压在后面。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到了26楼。门没开，显示屏却突然闪了下，数字“26”变成了乱码，红得刺眼。
顾沉舟的指尖动了动，没说话，只是抬眼看向显示屏。
下一秒，轿厢猛地一震。
不是寻常的停靠震动，是带着金属扭曲的剧烈晃动，像被巨力攥住狠狠摇晃。顾沉舟手里的文件“啪”地掉在地上，他下意识伸手去扶壁板，掌心按在冰凉的钢面上时，轿厢里的灯“滋啦”响了声，骤然熄灭。
一片漆黑。
只有显示屏残留着点微弱的红光，映得轿厢里的影子忽明忽暗。电梯不知卡在了哪两层之间，轿厢壁传来“咯吱”的摩擦声，像是钢缆在吃力地承重，每一声都刮得人耳尖发紧。
顾沉舟的呼吸猛地顿了。
他向来怕幽闭。小时候被锁在老宅的地下室，也是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潮湿的霉味堵在喉咙里，连喊人都发不出声。此刻黑暗瞬间裹上来，旧日的窒息感跟着翻涌，他指尖掐进掌心，才没让自己呛出声。
“别动。”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金属般的冷质感，是傅落银。
顾沉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力道轻轻拽了下。不是强硬的拉扯，是带着分寸的带离——他原本靠在壁板边，此刻被拉得后退半步，后背撞上一片温热的坚实。
是傅落银的胸膛。
傅落银不知什么时候转了身，此刻正背对着他，将他护在身前，后背抵着晃动的轿厢壁。他的手臂半圈着，没碰到顾沉舟的身体，却形成了个圈，把人稳稳圈在安全的位置。
“靠后。”傅落银又说，声音没一丝颤，“别碰壁板。”
顾沉舟的肩线绷得死紧。黑暗里感官被无限放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温度——傅落银的体温比常人高些，隔着衬衫熨帖过来，像团稳定的暖源。还有气息，那缕熟悉的冷冽龙涎香，在密闭的轿厢里被压缩得愈发清晰，混着傅落银身上淡淡的皂角味，驱散了电梯里金属和灰尘的气息。
他本该抗拒的。
按从前的性子，被这样近身，哪怕只是后背相贴，他都该起一身红疹，指尖发麻地推开人。可此刻喉咙发紧，呼吸急促，那些生理性的排斥竟被压了下去。只有后颈贴着傅落银衬衫的地方泛起点热，不是红疹的刺痒，是种奇异的安定感。
“怎么回事？”顾沉舟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
“不知。”傅落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正侧耳听着轿厢外的动静，“听着。”
顾沉舟没再问，强迫自己静下来听。除了轿厢壁偶尔“咯吱”响一声，外面静得很，听不到电梯运行的声音，也听不到楼层的动静。像是被整个世界隔绝了。
黑暗里，傅落银的手在动。他没碰顾沉舟，只是摸索着按了轿厢里的紧急呼叫按钮。按钮按下去没反应，指示灯没亮，大概是线路震坏了。
“按钮坏了。”傅落银的声音很稳，“别慌，等。”
“没慌。”顾沉舟反驳，声音却没什么底气。他的指尖还掐在掌心，指节泛白，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己经松开了攥着的文件。
傅落银没戳穿他。他的手依旧半圈着，维持着保护的姿态，另一只手按在轿厢壁的凹槽上——那里是应急梯门的位置，他在判断结构。黑暗里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章法，显然是在快速评估状况。
顾沉舟靠着他的背，能感觉到他肩膀的弧度。傅落银的肩很宽，背也结实，像堵墙。刚才震动时他站得极稳，被拽过来时几乎没晃，此刻更是如铁铸般，任轿厢偶尔轻微晃动，他的身体都没偏移分毫。
呼吸渐渐匀了些。
不是刻意调整的，是下意识的。那缕龙涎香像有安抚作用，顺着呼吸钻进鼻腔，缠在神经上，把翻涌的恐慌慢慢压下去。顾沉舟的额头抵着傅落银的后心，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咚、咚、咚”，慢而有力，像鼓点，敲得人心里安定。
他忽然察觉到，自己的手腕在发烫。
不是错觉。刚才被傅落银拽了那下，手腕内侧蹭到了傅落银的指尖。按从前的情况，这一下足够让他起片红疹，痒得钻心。可此刻只有点温热的触感残留，非但没起红疹，连平时偶尔发作的刺痒都没了。
顾沉舟的指尖动了动，悄悄摸了摸手腕内侧。皮肤光滑，没任何异常。
就在这时，轿厢又猛地晃了下！比刚才更剧烈，像是往下坠了半尺。顾沉舟的呼吸骤然一紧，下意识往前倾了倾，额头更用力地抵在傅落银背上。
“稳住。”傅落银的声音立刻传来，带着点微不可查的内力，“没事。”
他的手臂收得紧了些，这次是真碰到了顾沉舟的胳膊。不是刻意的触碰，是为了稳住他——顾沉舟刚才晃了下，差点撞到壁板。傅落银的指尖擦过他的小臂，带着薄茧的触感清晰得很。
顾沉舟的身体僵了瞬。
接触的地方确实泛起点红，不是红疹，是皮肤受了热的淡粉。没刺痒，也没呼吸困难，只有点细微的麻，顺着手臂往上爬，爬到心口，轻轻撞了下。
他没推开。
黑暗里，傅落银的侧脸对着他的方向。虽然看不清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扫轿厢西周，像是在判断结构。他的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道：“抓着我。”
不是问句，是陈述。
顾沉舟迟疑了半秒，抬手，指尖抓住了傅落银腰侧的衣料。作战服的布料紧实，抓在手里能感受到下面肌肉的线条。他抓得不算紧，只是虚虚攥着，像抓住根浮木。
傅落银感觉到了，却没动，依旧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二十分钟。轿厢没再剧烈晃动，只是偶尔“咯吱”响一声。黑暗里，两人维持着一个保护、一个被保护的姿势，呼吸声渐渐同步。
顾沉舟的呼吸彻底平了。他甚至能分心去想，傅落银身上的龙涎香到底是从哪来的——刚才靠得近，能确定不是衣物上的，像是从皮肤里透出来的，淡却持久。
“外面有人。”傅落银忽然低声道。
顾沉舟立刻回神：“什么？”
“脚步声。”傅落银的耳朵贴在轿厢壁上，“不止一个，在撬门。”
顾沉舟也跟着听。起初没听到，后来凝神细听，果然听到极轻微的“咔哒”声，像是工具撬动梯门的声音。应该是安保部的人来了。
悬着的心落了大半。顾沉舟松开抓着傅落银衣料的手，刚想说话，却听傅落银又道：“不对。”
“怎么？”
“不止一组脚步声。”傅落银的声音沉了些，“外面有两组人。”
顾沉舟一愣。安保部来救援，怎么会分两组？而且撬门的声音很轻，不像是专业的救援手法，倒像是……在试探。
傅落银的身体绷紧了。他重新将顾沉舟往身后带了带，这次是实打实的护住，手臂几乎贴着顾沉舟的腰。“别出声。”
顾沉舟没应声，下意识屏住呼吸。
外面的“咔哒”声停了。过了几秒，传来低低的交谈声，听不清内容，只隐约能辨出是两个人的声音，离得不远。
傅落银的手慢慢移到腰间——那里没刀，但他的指节在动，像是在调整姿势。黑暗里，他的眼神亮得惊人，像蓄势的狼。
突然，轿厢顶部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不是从门的方向来的，是从头顶！像是有人在砸电梯的顶板。
顾沉舟的心猛地提起来。
“躲好。”傅落银低喝一声，猛地转身，将顾沉舟往轿厢角落推。不是粗暴的推搡，是带着保护的力道，确保他躲到文竹盆栽后面，避开顶板的正下方。
顾沉舟刚站稳，就听“哗啦”一声巨响——顶板被砸穿了！
碎块和灰尘落下来，伴随着刺眼的手电光。一道光束扫过轿厢，正好照在傅落银脸上。傅落银没躲，迎着光束站着，眼神冷得像冰。
手电光顿了下，似乎没想到轿厢里的人这么镇定。
“顾总？”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顶板的破洞传来，带着点刻意的沙哑，“您没事吧？我们是来救您的。”
傅落银没接话，只是问：“安保部的？工号多少？”
破洞那边的人噎了下，随即道：“情况紧急，先出来再说！”
说着，一根绳梯从破洞垂下来，晃悠悠的。
顾沉舟皱了眉。安保部救援有固定流程，绝不会这么草率地放绳梯，更不会不报工号。
“别碰。”傅落银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他挡在绳梯前，“滚。”
破洞那边的人似乎没想到会被识破，沉默了几秒，突然道：“不识好歹！”
话音未落，绳梯猛地被往上拽！同时，轿厢壁的应急灯“啪”地亮了——不是正常的应急照明，是种诡异的红光，照得整个轿厢像染了血。
傅落银的反应比电光还快。在绳梯被拽走的瞬间，他猛地跃起，指尖在破洞边缘一撑，身体像片叶子般翻了上去！
顾沉舟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破洞，就听上面传来闷响和打斗声。红光里，轿厢壁的影子乱晃，能看到有人影在缠斗。
他下意识想上前，又想起傅落银让他“躲好”的话，硬生生停住脚步。指尖攥紧，目光盯着破洞的方向，心跳得飞快。
打斗声没持续多久，大概半分钟就停了。上面传来傅落银的声音，依旧沉稳：“没事了。”
紧接着，破洞被重新掀开，傅落银跳了下来。他的手臂上划了道口子，血正往下淌，滴在羊绒垫上，晕开小小的红点。除此之外，没别的伤。
“解决了？”顾沉舟问。
“两个，晕了。”傅落银擦了把脸上的灰，“不是安保部的，是上次夜袭别墅的人。”
顾沉舟的心沉了沉。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傅落银？
“真正的救援应该快到了。”傅落银看了眼腕表——那是顾沉舟给他的，能定位，也能看时间，“刚才听到另一组脚步声是真的，在楼下。”
果然，没过几分钟，轿厢门传来“嘀”的解锁声，接着是熟悉的安保主管的声音：“顾总？傅先生？你们没事吧？”
门被缓缓拉开，外面站着安保部的人，手里拿着专业的救援工具。看到轿厢里的破洞和傅落银手臂上的伤，安保主管脸色一变：“顾总！您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顾沉舟道，“上面有两个人，晕了。”
安保主管立刻让人上去处理，自己则紧张地看着顾沉舟：“顾总，您没事吧？电梯是被人动了手脚，线路扰器破坏了，我们查了监控，是……”
“先出去再说。”顾沉舟打断他，目光落在傅落银手臂的伤口上，“处理伤口。”
傅落银没在意：“小伤。”
“处理。”顾沉舟重复了遍，语气不容置疑。
傅落银看了他一眼，没再反驳。
两人跟着安保部的人走出电梯井，回到26楼的走廊。走廊里灯火通明，和刚才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顾沉舟站在光亮里，下意识松了口气，却发现自己的手还攥着——刚才在黑暗里，不知什么时候又攥紧了拳头。
傅落银被安保部的医生拉去处理伤口，就在走廊的休息区。他没坐，站着让医生消毒包扎，动作利落，没皱一下眉。
顾沉舟站在不远处看着。医生用碘伏消毒时，傅落银的手臂肌肉绷紧了下，却没动。包扎好后，他抬眼看向顾沉舟，正好对上视线。
顾沉舟移开目光，对安保主管道：“查清楚，刚才那两个人的身份，还有电梯里的干扰器，是谁放的。”
“是！”安保主管立刻应声，“我们己经在查了，监控拍到有人在电梯机房动了手脚，正在追那个人的身份。”
顾沉舟“嗯”了一声，没再说话，目光又落回傅落银身上。他的手臂上缠着白色的纱布，和黑色的作战服对比鲜明。
刚才在黑暗里，就是这只手臂，把他护得稳稳的。
傅落银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手按了按包扎的纱布，道：“无碍。”
顾沉舟没接话，只是道：“让司机备车，回别墅。”
“是。”
电梯故障的事显然是冲着他来的。能在顾氏总部动手脚，要么是内部有内鬼，要么是对手的手段升级了。不管是哪一种，都得尽快查清楚。
走到电梯口，顾沉舟顿了顿，没进普通电梯，而是对傅落银道：“走楼梯。”
傅落银没异议，跟在他身后。
26楼的楼梯间很长，往下走时，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顾沉舟走在前面，傅落银跟在后面，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走到20楼的平台时，顾沉舟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傅落银的手臂：“疼吗？”
傅落银愣了下，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他低头看了眼纱布，道：“皮肉伤，不疼。”
顾沉舟“哦”了一声，没再问，转身继续往下走。只是脚步慢了些，没再像刚才那样急。
傅落银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动了动。刚才在电梯里，顾沉舟抓着他腰侧衣料的触感似乎还在，很轻，却清晰。还有靠在他背上的温度，也烙在衬衫上，没散。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的玉佩，玉佩贴着皮肤，还是凉的。刚才在电梯里打斗时，玉佩似乎微微烫了下，像有什么东西醒了，又很快睡了过去。
楼梯间的窗户透进天光，照在两人身上，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一道在前，一道在后，距离不远，一步步往下走，朝着同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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