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门槛比镇国公府的高两寸，李维真踏上时，鞋跟磕在青石板上，发出的脆响惊得檐下铜铃颤了颤。她袖中藏着那枚青铜钥匙，边缘硌着掌心——方才从西跨院逃出时，司马逸塞给她张纸条，上面用朱砂画着太医院的布局，御药房的位置被圈了个红圈，旁边写着“柒”。
第七层局，藏在这里。
“三小姐怎的来了？”药童端着药碾子从偏院出来，碾槽里的铅丹粉末沾在木碾上，泛着灰黑色的光——与柳氏凝神香的成分，是同一种铅砂。他看见李维真，眼神倏地一缩，手里的药碾子差点脱手。
李维真的目光掠过他身后的药架，第三排第三格的“当归”标签是新换的，纸质比别的标签白些，边角还卷着——昨夜定是有人动过这里的药材。她不动声色道：“老夫人的药快吃完了，来请沈院判再开一副。”
药童的喉结动了动，转身要去通报，却被李维真叫住：“不必了，我自己进去便是，沈院判与先母有旧，不会见怪。”
她径首往里走，路过煎药房时，闻到股焦糊味。一个小吏正蹲在地上扫药渣，嘴里嘟囔着：“好端端的当归怎么会焦……”药渣里混着点银白色的碎屑，像极了银药杵的材质——有人用银器试过药，发现了问题。
这是进了半步：确认太医院内部有人对老夫人的药起了疑心。
沈太医的诊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李维真放轻脚步，贴在门边听——
“……那贱丫头要是查到御药房，第七层的账目就藏不住了。”是沈太医的声音，带着焦虑。
“怕什么？”另一个声音冷笑，是柳相的心腹，户部侍郎，“账本早换了假的，她找到也没用。倒是你，别像十年前那样，把苏瑾的事再办砸了。”
十年前！苏姨娘的死果然与沈太医有关！李维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第二步：证实沈太医是柳相的人，第七层局的执行者之一。
她刚要推门，诊室的门忽然开了，户部侍郎撞了她个满怀，手里的锦盒掉在地上，滚出颗鸽蛋大的东珠——这是贡品，柳相常用东珠收买官员。
“三小姐？”侍郎的脸色瞬间煞白，慌忙去捡东珠，“你怎么在这？”
李维真弯腰，比他快一步捡起东珠，指尖在珠面上——珠孔里卡着点红丝，是胭脂碎屑，与李清瑶常用的“醉春风”胭脂，是同一种玫瑰香。
“侍郎大人好大的手笔。”她将东珠抛了抛，笑得意味深长，“这东珠，是要送给哪位娘娘？”
侍郎的眼神慌了，沈太医赶紧打圆场：“三小姐误会了，这是大人替皇后娘娘采买的，正要送去宫里。”
“哦？”李维真故意将东珠往袖中塞了塞，“那正好，我也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不如替大人捎去？”
这话戳中了侍郎的软肋。他与沈太医的密谈若是被皇后知道，必死无疑。侍郎的额头渗出冷汗，强笑道：“不必麻烦三小姐，我自己去便是。”
他匆匆告辞，路过李维真身边时，故意撞了她一下，袖中滑出张纸条，落在她鞋边——是张御药房的出入令牌，上面的编号是“柒”。
李维真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第三步：拿到御药房的令牌，离第七层账目只有一步之遥。
可她刚捡起令牌，沈太医就按住了她的手，笑得像只老狐狸：“三小姐既然来了，不如替老夫看看这剂药？老夫人最近总说心口疼，老夫加了味‘丹参’，不知合不合适。”
他递过来的药方上，丹参的用量是寻常的三倍——丹参过量会引发心悸，这是要加速老夫人的死！
“院判是老糊涂了？”李维真将药方拍在案上，声音陡然拔高，“丹参能活血，老夫人本就气血虚，你这是要毒死她吗？”
沈太医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冷笑：“三小姐懂什么？这是柳夫人特意吩咐加的，说是……”
“柳夫人懂医还是你懂医？”李维真打断他，抓起案上的银药杵，往药碗里一搅，银杵瞬间变黑，“这药里有铅！你敢说不是你加的？”
沈太医的手抖了抖，忽然压低声音：“别装了，柳夫人都告诉我了，你早就知道铅砂的事。她让我引你去御药房，说那里有你娘留下的东西。”
李维真的心猛地一沉。这是退了一步：柳氏早就料到她会来太医院，故意让沈太医引她去御药房，那里定是陷阱。
“我凭什么信你？”她握紧银药杵，针尖对着沈太医的咽喉，“万一你是想骗我去送死呢？”
“你可以不信。”沈太医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与她的“壹”字玉佩能拼合，只是上面刻着“柒”字，“但这玉佩不会假，是你娘当年放在我这的，说若有天她女儿找来，就交给他。”
玉佩的边缘有处缺口，与苏姨娘医书封面的磨损痕迹完全吻合——这是真的！
她又进了一步：确认苏姨娘确实在太医院留下过线索，“柒”字玉佩是关键。
可沈太医的眼神太坦然了，坦然得不像个刚被戳穿阴谋的人。李维真忽然想起司马逸说的：“最危险的不是明枪，是对方故意给你的‘糖’。”
“御药房的账房先生，是柳相的远房表亲。”她忽然道，指尖在“柒”字玉佩上划了划，“你让我去，是想让他‘正好’撞见我偷账本，对吗？”
沈太医的笑容僵在脸上，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喧哗声，是李清瑶的声音：“沈院判！我娘让我来取药，顺便……看看三妹妹是不是在这捣乱！”
李维真迅速将“柒”字玉佩塞进袖中，抓起御药房令牌，对着沈太医冷笑：“多谢院判‘好意’，但这趟浑水，我自己会蹚。”
她从后窗翻出去，落在御药房的屋顶上。瓦片上的青苔沾湿了裙摆，远处传来李清瑶和沈太医的争执声——他们在演戏给她看，逼她赶紧去御药房。
手里的令牌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柒”字像个张开的嘴，在嘲笑她的贪心。
进？可能落入柳氏的陷阱，成为第七层局的牺牲品。
退？放弃苏姨娘留下的线索，永远查不清真相。
李维真望着御药房紧闭的大门，忽然笑了。她将令牌往怀里一塞，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跑——她要去个柳氏和沈太医都想不到的地方：太医院的焚化炉。
苏姨娘医书的最后一页写着：“灰烬藏真，火不灭，证不毁。”
真正的线索，或许不在御药房的账本里，而在被烧毁的残片里。
这一步，她要反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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