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霉味还沾在衣料上,李维真走到松鹤院门口时,特意停了停。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像谁在耳边低语,她抬手理了理鬓发,将藏在袖中的半枚玉佩又往深处按了按——玉棱硌着腕骨,是眼下唯一能让她清醒的东西。
“三小姐可算来了。”林婆婆迎出来,手里端着的药碗还冒着热气,药香里混着股极淡的甜香,“老夫人今早咳得厉害,就盼着你呢。”
李维真接过药碗,指尖触到滚烫的瓷壁,忽然想起昨夜司马逸说的话——“柳氏的凝神香,甜得发腻”。她低头闻了闻,药味极浓,却掩不住那丝若有若无的甜,像裹着糖衣的毒。
“这药……”她故意顿了顿,眼角的余光瞥见林婆婆的喉结动了动,“是柳夫人让人送来的?”
“是呢。”林婆婆的声音听不出异样,伸手替她撩开帘子,“夫人说老夫人的身子要紧,特意让人从太医院请了方子。”
掀帘的瞬间,一股更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松鹤院的香炉里燃着盘银丝香,烟气袅袅缠着梁上的雕花,李维真的目光扫过香灰的颜色——是不正常的灰黑色,混着极细的银星子,那是铅砂燃烧后的痕迹。
老夫人半倚在软榻上,盖着层驼色绒毯,脸色比昨日更黄,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红。听见动静,她费力地睁开眼,看见李维真,枯瘦的手忽然攥紧了毯角,指节泛白。
“真儿来了。”老夫人的声音气若游丝,却精准地落在李维真耳中,“过来,给我把把脉。”
李维真走过去,将药碗放在榻边的小几上,指尖搭上老夫人的腕脉。脉搏虚浮得像风中的烛火,跳得极快,却带着种涩滞的沉重——与苏姨娘医书里“铅砂中毒”的脉象分毫不差。
她的指尖微微发颤,不是怕,是怒。柳氏竟用这种阴毒的法子,对付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怎么样?”老夫人喘着气问,眼睛却死死盯着她,像是在看什么救命稻草。
李维真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情绪,声音轻得像羽毛:“老夫人只是气虚,女儿给您扎几针就好。”
她说着,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针尖的寒光映在老夫人的瞳孔里,老人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手一挥,打翻了榻边的药碗。
黑褐色的药汁溅在绒毯上,迅速晕开,散发出更刺鼻的甜香。
“烫……烫死我了!”老夫人捂着胸口,眼神却在李维真脸上一扫,飞快地眨了眨眼。
李维真的心猛地一跳。老夫人是故意的——她在提醒自己,这药有问题。
“祖母!”门外传来李清瑶的声音,带着娇纵的尖利,“我给您带了皇后娘娘赏的蜜饯,您尝尝?”
她人还没进门,身上的香风先涌了进来,是种极艳的玫瑰香,却盖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腻——与香炉里的凝神香,是同一种底味。
李清瑶穿着件水红色的褙子,手里提着个描金食盒,看见地上的药渍,立刻尖声叫道:“这是怎么了?定是这贱婢笨手笨脚,烫到祖母了!”
她几步冲到榻前,一把推开李维真,手指几乎戳到她脸上:“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上次摔了母亲的碗,这次又想烫死祖母,你安的什么心!”
李维真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小几上,药箱里的银针撒了一地。她没去捡,只是望着李清瑶鬓边的珠花——那珠花的底座是银制的,上面沾着点灰黑色的粉末,与香炉里的香灰一模一样。
“姐姐的珠花真好看。”李维真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刚才差点被推倒的人,“只是这银底座上的灰,倒像是松鹤院的香灰呢。”
李清瑶的脸色瞬间变了变,下意识地摸了摸鬓角:“你胡说什么!这是我刚戴上的!”
“哦?”李维真弯腰捡起一根银针,针尖挑着点香灰,“那这香灰,怎么会沾在姐姐的珠花上?难不成……姐姐常来松鹤院,还离香炉很近?”
老夫人的咳嗽声突然停了,目光在李清瑶和香炉之间转了转,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李清瑶被问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扬手就要打过来:“死丫头还敢顶嘴!”
“清瑶!”柳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得无礼!”
柳氏走进来,穿着件石青色的素面褙子,头上只簪了支碧玉簪,看起来比平日素净些,却更显得眉眼间的精明。她的目光在地上的药渍和银针上一扫,最后落在李维真身上,像在掂量什么。
“母亲。”李清瑶委屈地扑过去,指着李维真,“她欺负我!还说我弄脏了珠花!”
“够了。”柳氏打断她,语气淡淡的,却带着种让人不敢反驳的压力,“老夫人身子不适,你们吵什么?真儿,还不快收拾好东西,给老夫人施针?”
李维真没动,只是捏着手里的银针,针尖对着香炉的方向:“回夫人,老夫人的病,怕是与这香有关。女儿不敢贸然施针。”
柳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质疑我选的香?”
“女儿不敢。”李维真低下头,声音却很清晰,“只是这香燃久了,女儿闻着头晕,怕是对老夫人的身子不好。”
她的话音刚落,老夫人忽然又咳起来,这次咳得更凶,竟咳出一口黑痰,落在雪白的帕子上,像块凝固的血。
“快……快把香灭了!”老夫人指着香炉,声音嘶哑得不成调。
柳氏的脸色彻底变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却还是强作镇定:“母亲别急,许是呛着了。”
她嘴上说着,却没动,目光死死盯着李维真,像是在判断她是不是故意的。
李维真知道,自己刚才那步棋走险了。柳氏己经起了疑心,再待下去,只会更危险。
“老夫人,”她适时地低下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懦,“女儿去给您煎副新的药,这香……还是先灭了吧。”
老夫人咳着点了点头,没说话。
柳氏盯着她走出松鹤院,首到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对心腹嬷嬷低声道:“去查查这贱婢最近在跟谁来往。还有,把那香炉换了,换成普通的檀香。”
“是。”嬷嬷应着,又犹豫道,“那药……”
“停了。”柳氏的声音冷得像冰,“这老虔婆怕是己经起了疑心,不能再用了。”
她望着榻上咳得撕心裂肺的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狠戾:“既然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而此时的李维真,正走在回汀兰苑的路上。廊下的风卷着桂花香,甜得发腻,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刚才在松鹤院,她往前迈了三步——让老夫人起了疑心,让柳氏露了破绽,让自己暂时安全。
却也退了两步——柳氏己经盯上她了,香炉被换,线索断了,下一步该怎么走?
她摸了摸袖中那半枚玉佩,冰凉的玉质贴着掌心,像在提醒她: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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