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悦嚼到第三块豆腐时，那哭声顺着舌尖爬进脑子里了。
不是耳鸣。是实实在在的抽噎，裹着石膏粉的涩味，像被人攥住胳膊肘的小孩在豆瓣酱里哼唧：“就差三分钟……真的就差三分钟……”
她“噗”地把米饭喷在油乎乎的木桌上，对面大爷吸面条的动静戛然而止，老花镜滑到鼻尖上，盯着她嘴角的米粒皱眉：“姑娘家吃饭斯文点。”
“不是……”苏悦慌忙抽纸擦脸，余光瞥见灶台后穿花衬衫的老板正颠锅，红油裹着花椒粒在铁锅里翻涌，“我好像听见这豆腐在哭。”
老板的锅铲顿了半秒，“嗤”地笑出声：“它哭？从黄豆泡发那天起就盼着进嘴呢！老王头今早送豆腐来时还说，他闺女陪嫁的红箱子就垫在豆腐板上，这豆腐沾着喜气呢！”
苏悦捏着筷子的手一僵。
刚才那哭声里，好像真混着点红绸子的甜香。
她偷偷夹起块颤巍巍的嫩豆腐，红油顺着筷尖往下滴。就在豆腐碰到嘴唇的瞬间，画面突然炸开——
青石板路湿漉漉的，穿蓝布衫的老头蹲在井边搓黄豆，竹筐里的豆子滚出来两颗，被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捡起来塞回筐里：“爹，嫂子说要把喜糖拌进豆腐里，让吃的人都沾沾福气。”老头笑着应，石磨转得吱呀响，豆浆香混着远处的唢呐声漫开来……
“姑娘？你脸咋白了？”老板端着刚炒好的回锅肉过来，“咱这麻婆豆腐是郫县豆瓣加汉源花椒，正经川味，不闹鬼。”
苏悦没敢接话。她盯着碗里的豆腐，突然发现每块豆腐的纹理里都藏着不同的碎片——这块带着井水的清冽，那块裹着石磨的木纹，最边角那块甚至尝出了晒豆子时的阳光味，暖融融的，还混着老太太的笑：“多晒两天，豆香才足。”
手机在兜里震得疯狂，是林晓的夺命连环call。苏悦接起来，那边的声音快得像打机关枪：“苏小悦你死哪去了？三食堂今天的糖醋排骨放了秘制药酒，最后一勺被我抢下来了！再不来我就把骨头渣都嚼了！”
挂了电话，苏悦扫码付钱时忍不住追问：“老板，您这豆腐真是城南老王头的？”
“除了他还有谁能磨出这嫩豆腐？”老板擦着桌子笑，“就是今早送豆腐时魂不守舍的，说他那新女婿嫌豆腐硬，两口子拌了嘴。”
苏悦脑子里“嗡”的一声。刚才那哭腔里，分明有句委屈的嘀咕：“明明泡够了时辰，他非说我硬……”
她揣着一肚子鸡皮疙瘩往学校跑，路过水果店时被榴莲的味道绊住脚。隔着保鲜膜，那股浓郁的果香里突然炸开一阵热带暴雨，还有个男人的抱怨：“这鬼天气，熟过头了……运回去肯定要烂……”
苏悦猛地刹住脚，差点撞上卖烤红薯的铁皮桶。
三食堂里，林晓正举着两双筷子在糖醋排骨前站岗。看见苏悦，立刻把餐盘推过来：“快！张阿姨偷偷多浇了半勺汁！”
琥珀色的酱汁还在冒着热气，苏悦夹起一块排骨，还没咬下去，眼前突然闪过个画面——
系蓝布围裙的阿姨站在灶台前，一边撇浮沫一边念叨：“小宇在部队总吃不上好的，这排骨得炖得烂烂的，再放两勺他最爱吃的冰糖……”
“咔嚓”一声，排骨掉回盘里。
林晓正啃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问：“咋了？烫着了？”
“晓晓，”苏悦抓着她的手腕，指尖都在抖，“我好像……能尝出菜的故事。”
林晓嘴里的排骨差点喷出来。她咽下去，眨巴眨巴眼，突然一拍大腿：“卧槽！你这是觉醒吃货终极外挂了？！”
“我更担心自己是不是中邪了。”苏悦盯着餐盘里的青菜，犹豫着夹了一筷子。脆生生的纤维在嘴里裂开时，果然窜出阵锅铲碰撞的叮当声，两个大妈的吵架声混在菜香里：“盐放多了！”“你懂个屁！这菜就得重口！”
林晓看得眼睛发亮，拽着她就往外跑：“走走走！校门口新开的奶茶店！看看珍珠奶茶里藏着啥八卦！”
两人刚冲出食堂，苏悦的衣角突然被人拽了一下。回头看见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手里捏着本《中国饮食史》，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吓人：“同学，你刚才在‘老地方’吃麻婆豆腐了？”
苏悦心里咯噔一下：“关你什么事？”
男生推了推眼镜，嘴角勾起个奇怪的笑：“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那豆腐，哭起来是不是带点石膏粉的味儿？”
苏悦的后颈瞬间爬满冷汗。
他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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