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深处的卤煮摊飘着股陈腐的香，像浸过岁月的老木头。苏悦踩着青石板上的油垢往里走时，手背上的蝴蝶印记突然结了层硬壳，像块透明的痂，痂下隐隐透出暗红——是卤汤的颜色。
“陈老板弟弟临终前说，”林晓举着半块焦黑的鸭翅，翅尖的焦糖在阳光下拉出银丝，“这摊的老掌柜有本‘忘味账’，记着所有被时间吃掉的味道，每笔账都用卤汤写在羊皮上。”
陆瑶突然拽着她们往腌菜缸后躲，摊前的竹帘被风掀起，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老掌柜正往锅里扔块带毛的猪肺，铁钩穿过肺叶的瞬间，汤面浮起串气泡，每个泡里都裹着个模糊的影子：有穿旗袍的女人在揉面，有戴毡帽的老汉在酿酒，影子碰到锅沿就碎了，化作一缕白汽钻进老掌柜的袖管。
“是‘味蚀’！”她按住怀里发烫的青铜勺，勺面映出老掌柜袖口的暗袋——里面露出半截羊皮，上面的字迹被卤汤泡得发胀，“他在收集被时间腐蚀的味道残片，说要凑齐‘光阴五味’，炼出能篡改过去的‘回魂卤’。”
刘师傅的孙子突然指着灶台角落的泔水桶，里面漂着块啃剩的火烧，焦皮上的牙印拼出“地窖”两个字。苏悦扒开腌菜缸，缸底果然有块松动的石板，石板下的暗格里藏着件油腻的短褂，褂子口袋缝着片风干的卤煮肺叶，叶纹里嵌着粒芝麻——是从台湾凤梨酥里掉出来的。
“是林老板娘的记号！”陈宇认出芝麻上的太阳刻痕，“她说老掌柜的地窖里，藏着味宗初代的‘时间瓮’，瓮口用三十年的卤汤封着，封泥上的指纹能拼出个‘蚀’字。”
地窖的石阶爬满霉斑，每级台阶都刻着种味道的名字，从“酸”到“鲜”，最后一级是空白的，像在等什么填补。苏悦刚走到底，就闻到股浓烈的腥甜——不是卤汤的香，是时间腐烂的味，混着老掌柜的咳嗽声从深处传来：“还差最后一味‘时间的涩’，就得劳烦蝴蝶印记的姑娘了。”
地窖中央摆着个黑陶瓮，瓮口的封泥果然印着指纹拼成的“蚀”字，瓮身爬满青铜勺形状的裂纹，每个裂纹里都嵌着片味道残片：有武汉芝麻酱的焦，有潮州老药桔的苦，碰在一起竟发出细碎的响，像在互相吞噬。
“这不是回魂卤，”苏悦突然看清瓮底的刻字，“是‘蚀味蛊’！你想让被时间吃掉的味道反噬人间！”
老掌柜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的铁钩滴着暗红的卤汁：“味宗没做到的，我来做。当年初代掌勺人用自己的味觉根封了这蛊，现在，该用你的蝴蝶印记解开了。”他突然将铁钩往瓮里捅，封泥裂开的瞬间，无数味道残片从裂纹里飞出来，在半空凝成个巨大的青铜勺，勺心对着苏悦的手背。
刘师傅的孙子突然把嘴里的糖葫芦吐在地上，山楂滚到青铜勺的影子里，竟发出滋滋的响，影子被腐蚀出个小洞。“爷爷说，新鲜的味道能克时间的腐！”孩子抓起地窖角落的筐，里面是他们从各地带来的味道样本——新疆的葡萄干、山西的老陈醋、香港的老婆饼碎，“把这些放进去！”
苏悦将样本扔进黑陶瓮，葡萄干的甜、陈醋的酸、老婆饼的酥在瓮里炸开，与蚀味蛊的腥甜撞在一起，爆出片金红交织的光。老掌柜的铁钩突然脱手，砸在瓮身上，裂纹里的残片开始发亮，映出他年轻时的样子——正跪在味宗总坛，手里捧着瓶刚炼的“蚀味剂”，瓶身贴着张字条：“给第五个弟弟，助他完成终局”。
“你也是宗主的弟弟？”陆瑶的青铜勺突然与瓮身的裂纹共鸣，“五个兄弟，守着味宗的五个诅咒？”
老掌柜的脸瞬间扭曲，袖管里飞出无数白汽，在半空凝成五个模糊的人影，正是黑风衣、刀疤脸、斗笠人、戴草帽的女人和焖炉使。“我们五个，”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铁，“各守一味诅咒，就等今天用蚀味蛊把所有味道拖进时间的泥沼。”
地窖的墙壁突然渗出卤汤，顺着裂缝往下淌，在地上汇成个小小的湖。苏悦手背上的硬壳开始脱落，露出底下新生的印记——是个沙漏，沙子是用各种味道的结晶做的，正往下漏，漏到一半突然停住，停在“现在”的刻度。
“时间的涩，不是过去的腐，是现在的实。”她突然明白过来，将手按在黑陶瓮上，新生的沙漏印记发出微光，“被时间吃掉的味道，早就在人间开出了新的花。”
蚀味蛊开始剧烈震动，瓮身的裂纹里渗出金色的液珠，是各地守艺人新酿的味道在净化蛊毒。老掌柜的人影渐渐透明，袖管里的白汽往地窖外飘，飘到胡同口时，正好撞见卖糖葫芦的小贩、烤红薯的大爷、炸灌肠的伙计，白汽碰到他们手里的食物，突然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空气里。
“不可能……”老掌柜的声音越来越轻，“被遗忘的味道怎么会……”
苏悦看着黑陶瓮里的蚀味蛊慢慢瓦解，最后变成一汪清澈的卤汤，映出胡同里来来往往的人影，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种鲜活的味道，热闹得像场永不散场的宴席。
“接下来去哪？”林晓擦着额头的汗，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火烧。
苏悦正要回答，地窖的砖墙突然裂开道缝，缝里塞着张泛黄的纸，是从“忘味账”上撕下来的，上面用卤汤写着行字：“下一站，秦岭深处的蜜饯铺，那里的话梅核里，藏着时间的刻度。”
更诡异的是，纸上还粘着片干枯的蜜饯，蜜饯的褶皱里卡着个极小的青铜勺，勺柄指向秦岭的方向，勺心刻着个“滞”字。
陆瑶突然指着沙漏印记，原本停住的沙子开始倒流，每倒流一粒，苏悦的舌尖就尝到种过去的味道——从北京的烤鸭香，倒回香港的老婆饼甜，再到山西的老陈醋酸，像在往时间的上游走。
“那铺的老板娘，”陈宇想起什么，声音有些发紧，“据说能把人的味觉困在某一刻，永远尝不到新的味道。”
苏悦的舌尖停留在台湾凤梨酥的酸香里，迟迟回不到现实。她知道，这场与时间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被滞住的味道，比被遗忘的更让人绝望——因为它会让人永远困在回忆里，忘了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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