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石门的光软得像化了的麦芽糖，苏悦站在台阶下，看酪樱桃的红影往门里飘，影子掠过门楣时，那行"舍一味，换一味归"的象形文字突然亮了亮，像谁轻轻碰了下烛火。手背上的蝴蝶印记，武汉热干面那道纹路淡得快要看不见，指尖摸上去，竟有点发黏，像芝麻酱快干时的滞涩。
"陈师傅托人捎来的信上说，"林晓把食谱按在胸口，指尖捻着页边角卷了的纸，"回生道的规矩是老早就定下的，就像打井水得先往井里倒瓢水，要从忘味原捞东西出来，总得留下点什么当船费。"她说话时，鬓角别着的野山楂花掉了瓣，落在地上化作阵酸香，那酸里裹着点武汉巷口的烟火气，正是蝴蝶印记上快褪尽的那味。
陆瑶突然攥住苏悦的手腕，掌心的汗混着青铜勺的凉意渗过来。石门后飘出的风里，藏着无数细碎的叹息，仔细听，竟有武汉热干面摊收摊时的竹凳摩擦声，有张师傅往芝麻酱里掺香油的木勺搅动声，全是些快要被抹去的日常。"是味觉根在舍不得，"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散了那些声音，"它知道要舍的是哪一味了。"
刘师傅的孙子蹲在台阶上，小手抠着石缝里的土，土粒里滚出颗芝麻，是武汉特有的那种的白芝麻。"我知道这味，"孩子把芝麻捏在指尖对着光看，芝麻的纹路里映出个小小的热干面摊，"张爷爷总说，这味里有芝麻酱的绵，有辣萝卜的脆，还有早晨的太阳味，少了它，蝴蝶就不完整了。"
苏悦往石门里走了半步，脚刚踏上第一级台阶，手背上的蝴蝶突然剧烈扇动翅膀，翅尖的武汉纹路彻底褪成透明，像被风擦掉的墨痕。舌尖猛地空了块，那空里原本该是芝麻酱的醇厚，此刻却只剩下片轻飘飘的麻，像少了块骨头的身子，站不稳似的。
"真的要舍吗？"陈宇的声音有点发颤，他看着石门后越飘越近的酪樱桃影子，那影子里的女子正对着苏悦笑，银簪上的樱桃晃出的红，像极了武汉巷口的灯笼，"等我们回去，可能再也尝不到......"
"尝不到，也记得住啊。"苏悦突然笑了笑，指尖摸过蝴蝶印记上透明的地方，那里还留着点温度，是无数个清晨，张师傅往面里淋芝麻酱时，蒸腾的热气熏出的暖，"张爷爷揉面时总说，好味道是长在心里的，不是舌头里的。"
她说完这话，石门上的象形文字突然明晃晃地亮起来，像被点燃的灯。苏悦深吸口气，往门里迈了第二步，这步踏下去，舌尖的空落处突然涌进些新东西——有酪樱桃的甜润，有蜜煎金橙的清芳，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绝迹味，像一群久别重逢的客人，热热闹闹地挤进来。而那片麻空里，张师傅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小苏啊，芝麻酱要顺时针搅才绵......"
埋味人不知何时站在了石门另一侧，麻衣上的味道符号不再流动，而是凝成了个完整的蝴蝶形状。他看着苏悦手背上透明的纹路，突然叹了口气，那叹里没有了之前的冷硬，倒多了点像芝麻酱凉了之后的温厚："三百年前，有个守艺人也站在这里，舍了自己最拿手的酒曲味，换了失传的醋母回去。他说，味道这东西，就像传家的碗，碎了个缺口，补补还能盛新东西。"
苏悦走到石门中央时，酪樱桃的影子终于飘到她面前，女子把银簪上的樱桃摘下来递过来，樱桃碰到指尖的瞬间，化作道暖流淌进心里。那暖里裹着点熟悉的绵，像极了武汉热干面的底味，原来舍掉的，早被记在心里，融进了新味里。
"接下来去哪？"林晓捡起地上那瓣野山楂花化作的酸香，小心翼翼地收进帕子里，像在收一片小小的晚霞。
苏悦正要开口，石门深处突然传来阵铜铃响，铃音里滚出个小小的陶瓮，瓮口飘出的酒香里，缠着根透明的线，线的另一头，拴着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的轮廓，像极了武汉热干面摊的竹棚，正慢慢往石门里飘。
更奇的是，蝴蝶印记上透明的地方，突然渗出点新的纹路，不是之前的武汉热干面，而是个小小的陶瓮，瓮身上刻着行字："下一站，藏味谷的酿忆坛，那里的酒里，泡着被遗忘的故事。"
陆瑶突然指着那陶瓮，瓮口飘出的酒香里，藏着个极轻的声音，像张师傅在说悄悄话："藏着的，总会再出来的。"
苏悦的舌尖，那片空落处突然泛起层淡淡的麻，麻里裹着点新的甜，是酪樱桃的甜，也是武汉清晨的太阳味，原来舍与得之间，早有根看不见的线牵着，就像芝麻酱总要缠着面条，分不开的。
石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门轴转动的声音里，苏悦仿佛听见张师傅在巷口喊："热干面嘞——"那声音穿过忘味原的风，穿过回生道的光，稳稳地落进心里，比任何味道都要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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