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雪楼的门是冰做的，推开时"吱呀"一声，像冻了千年的骨头在呻吟。苏悦往里走，靴底碾着碎冰，发出细碎的响，倒比楼外的风雪声更清。楼里没有灯，却亮得很，西面墙都是冰砌的，冰里冻着无数朵寒梅，有的刚打苞，有的半开着，最艳的那朵在正中央，花瓣上凝着滴血似的红，像谁把心尖上的热，全封进了冰里。
"冰缝里的梅花瓣，"林晓呵着白气，指尖点向中央那朵寒梅，冰面突然映出个模糊的人影，"藏着半张字条，说藏雪楼的冰是'锁念冰'，冻住的不只是花，还有守艺人的念想。三百年前，有个酿梅酒的老匠人，把自己的手艺连同念想，全封进了这冰里，说等'懂味'的人来，再化冰取酒。"
陆瑶的青铜勺突然在怀里抖了抖，勺面映出冰墙深处的东西——是排陶瓮，瓮口结着层薄冰，冰下的酒液泛着琥珀色，瓮身贴着的标签都冻得发硬，"光绪年·胭脂梅"、"民国·绿萼"、"昭和·朱砂"，最末那只瓮没有标签，瓮口的冰上，刻着只缺角的蝴蝶。
"是守艺人的'念酒'。"她往手上呵了口热气，指尖按在冰墙上，冰面的寒气顺着指缝往里钻，"把最烈的念想泡在酒里，再用锁念冰冻住，等念想发酵得够浓够醇，冰自会化。可若是念想太浅，冰就会越冻越厚，把人连同念想一起困在里面。"
刘师傅的孙子踮脚够着离地面最近的陶瓮，小手刚碰到冰面，瓮口的薄冰突然裂开道缝，飘出股淡淡的酒香，混着点糖画的甜。"这酒在笑呢！"孩子眼睛亮晶晶的，"它说'等好久啦'。"
苏悦走到中央那朵寒梅前，冰里的人影渐渐清晰——是个穿蓝布衫的老人，正往陶瓮里装梅花，指腹的薄茧蹭过花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月光。"小丫头，"他突然抬眼，声音从冰里透出来，带着点瓮声瓮气的闷，"你手背上的蝴蝶，缺的那角，是被什么冻住了？"
手背上的蝴蝶印记突然发烫，新补的翅尖对着寒梅轻颤。苏悦的舌尖泛起股熟悉的麻，是武汉热干面的底味，却比记忆里的冷，像芝麻酱被泼进了冰水里，凝成了块化不开的疙瘩。她看着冰里的老人往瓮里撒糖，冰糖落在梅花上的脆响，竟和张师傅往芝麻酱里撒芝麻的声音一模一样。
"是怕吧。"老人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结着冰碴，"怕记不牢，怕守不住，怕哪天回头，连念想的影子都抓不住，才把它藏进冰里，以为这样就不会丢了。"
冰墙突然震动起来，中央的寒梅花瓣上，那滴血似的红开始扩散，染红了周围的冰。苏悦看见冰里浮出更多的影子：有揉面的手在冰里攥紧，有酿醋的缸在冰里翻倒，有做糖画的勺在冰里凝固，全是守艺人的手，都在拼命抓着什么，却被冰越缠越紧。
"别被冰勾住！"陆瑶突然将青铜勺贴在苏悦后心，勺身的暖意渗进来，蝴蝶印记的光刺破了冰的寒气，"念想是活的，要像酒一样发酵，不是像冰一样冻僵！"
刘师傅的孙子突然把怀里的野山楂全塞进冰缝，酸香炸开的瞬间，冰墙的裂缝越来越大，中央的寒梅"啪"地绽开，花瓣上的红滴落在最末那只陶瓮上，瓮口的冰"咔"地裂开，露出里面的酒液——是琥珀色的，泛着层淡淡的金，像武汉清晨的阳光，淌在酒里。
"是'归味酒'。"冰里的老人身影渐渐淡去，声音却越来越清，"把心里的热，倒进冰里，冰自会化。你看这梅，越是冷，开得越艳，念想也一样，经得住冻，才熬得出香。"
苏悦伸手去接那滴红，指尖触到的瞬间，酒液突然从陶瓮里涌出来，顺着冰缝往楼外流，所过之处，冻住的守艺人影子纷纷舒展，揉面的手重新扬起，酿醋的缸重新摆正，做糖画的勺重新画出弧线。楼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冰墙照进来，酒液在光里泛着暖，像无数条金色的河。
手背上的蝴蝶印记，缺角处突然亮起，补全的地方泛着梅酒的红，和原来的纹路融在一起，竟像天生就该如此。舌尖那点冰疙瘩似的麻，突然化开了，暖烘烘的，带着点梅酒的醇，芝麻酱的绵，还有点野山楂的酸，像谁在心里温了壶好酒，熨帖得让人想叹气。
"接下来去哪？"林晓用指尖沾了点归味酒，甜里带的那点烈，像武汉巷口的辣椒面，呛得人鼻尖发红。
苏悦正要说话，最末那只陶瓮突然空了，瓮底刻着行新字："下一站，知味巷，那里的墙，记着所有味道的来处。"瓮口飘出的酒香里，缠着根细红绳，绳尾系着片梅瓣，瓣上的纹路，是武汉热干面摊的竹棚形状。
陆瑶看着那片梅瓣，青铜勺的光柔和得像裹了层糖："知味巷的墙是'忆味墙'，用守艺人的汗水和泪水砌的，摸上去，能听见味道的来处，就像听见自己的心跳。"
苏悦的舌尖，归味酒的烈渐渐化成了暖，像武汉热干面摊的竹棚，挡住了风雪，留住了阳光。她知道，念想从来不怕冻，就像梅不怕冷，越是经得住考验，越能熬出骨子里的香。
藏雪楼的冰墙在酒液里渐渐透明，寒梅的影子映在酒里，像无数个守艺人的笑脸，在暖光里轻轻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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