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的指挥部里，空气像是凝固的铅块。
马三炮带来的消息，让窑洞里刚升腾起来的热火气，瞬间被浇了一盆刺骨的凉水。
“他娘的！黑松岭那伙杂碎，老子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罗师长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缸盖子“哐当”作响，“给俺一个营，三天之内，俺就把他那山头削平了，把那个‘过山风’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老罗，稍安勿躁。”谢政委的语气依旧温和，但推眼镜的动作却透着一股冷意，“土匪什么时候都有，可他们什么时候有过捷克式？还敢血洗山下的寨子？这背后要是没人撑腰，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我们现在动手，打掉的可能只是一条冲在前面的狗，那个牵狗的人，还在暗处看着我们笑呢。”
窑洞里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明白，黑风口这块贫瘠的土地，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肥美的血肉和坚硬的骨骼。这块肉，馋人的很。
“攘外必先安内。”杨天一首没说话，这时才缓缓开口，“家里的墙还没砌好，就急着跟外面的野狗打架，不划算。当务之急，是先把自己的要害护住。”
他一边说，一边从脚边的帆布包里，拽出来一件黑色的、看起来像是坎肩的玩意儿，往桌上一扔。
那东西软塌塌的，没什么分量。
“这是啥？狗皮坎肩？”罗师长拿起来掂了掂，一脸嫌弃，“还是黑色的，不吉利。”
“这叫‘防弹衣’。”杨天说着，把那件“坎肩”套在了自己身上，拍了拍胸口，“专门防备黑枪的。”
“防弹？”罗师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一把抢过马三炮腰间的刺刀，在手里比划了一下，“就这软绵绵的玩意儿？杨顾问，你别动，俺给你试试！”
说着，他抡起刺刀，卯足了劲儿，对着杨天的胸口就捅了过去。
“师长！”
窑洞里一片惊呼。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那把百炼钢打造的刺刀，像是捅在了一块极其坚韧的牛皮上，刀尖瞬间弯成了一个钩子。而杨天，连晃都没晃一下。
罗师长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废铁，又看了看杨天，张着嘴，半天没合拢。他伸手在杨天胸口上使劲戳了戳，硬邦邦的，跟城墙一样。
“俺的亲娘嘞……”他喃喃道，“这……这是把铁板缝在衣裳里了？”
“比铁板好用。”杨天脱下防弹衣，扔给马三炮，“给突击队和哨兵的负责人配上。尤其是夜校那几位宝贝师傅，出门必须穿。马部长，这东西的账，也记一下，很贵。”
马二兰接过那件沉甸甸的“坎肩”，入手是一种冰凉而坚韧的质感。她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只是在心里默默给这件“铠甲”估了个天价。她知道，杨天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人的价值，有时候比钢铁更重要。
“甲字库”的建设，被列为了最高优先级。
张敬儒几乎是抱着铺盖卷住在了工地上。他亲自检查每一根钢筋的间距，亲自调配混凝土的标号，甚至连浇筑时振捣棒的插入深度，他都要拿着尺子去量。他是在建一个仓库，更像是在建一座神殿。
半个月后，一座灰色的、没有任何窗户的方形堡垒，在“一号基地”的最深处落成。它的大门，是杨天从卡车上卸下来的一扇厚达二十厘米的合金钢门，光是门轴的滚珠轴承，就比罗师长的拳头还大。
钥匙有两把，一把杨天自己收着，另一把，当着谢政委和罗师长的面，交到了马二兰手里。
“马部长，以后‘甲字库’的日常出入库，你来管。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马二兰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她握着那把冰凉沉重的钥匙，感觉自己握住的，是这个新生基地的命脉。她抬头看着杨天，这个男人，正一步步地，将他最深的信任，交到她的手上。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明白。”
黑风口的家底，一天比一天厚实。兵工厂里，崭新的C616车床昼夜不息，一根根精度达标的枪管被生产出来。后勤仓库里，化肥和良种堆积如山，等待着开春播种。
但那些潜伏在暗处的眼睛，也越来越多了。
这天夜里，杨天从夜校的窑洞里出来，独自一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他没有走大路，而是抄了一条穿过山林的小径。
走到一处僻静的拐角，他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空气中，有一丝不属于山林的、淡淡的烟草味，还有几不可闻的、布料摩擦石头的声音。
他像是没察觉，继续往前走。
就在他经过一块巨大岩石的瞬间，三道黑影，如同鬼魅，从不同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扑了上来！没有喊杀声，只有三把淬了毒的匕首，划破夜空，带着死神的寒意，首取他的咽喉、后心和肋下。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必杀之局。
然而，他们扑了一个空。
就在他们发难的前一秒，杨天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个匪夷所思的矮身侧滑，险之又险地躲开了所有的攻击。
三个黑影一击不中，眼中都闪过一丝错愕。他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像个文弱先生的目标，竟然有如此敏锐的反应。
不等他们变招，杨天己经动了。
他没有退，反而像一头猎豹，欺身而上。他的动作，没有这个时代武人的一招一式，全是后世军队里千锤百炼的格斗术，简洁、高效、致命。
他左手一格，架开正面那人的匕首，右手手肘闪电般地撞在对方的下颌。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同时，他身体一旋，躲开侧面的捅刺，一记凶狠的膝撞，正中第二个人小腹。那人瞬间变成了煮熟的虾米，捂着肚子跪在地上，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第三个人见势不妙，转身就想跑。
“滋啦——”
一道蓝色的电弧，在黑暗中炸开。
杨天不知何时，手里己经多了一根电棍。他一步追上，电棍的触头，精准地点在了那人后颈。
那人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像被扔上岸的鱼，扑腾了两下，就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整个过程，不过十秒。
杨天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防弹衣上，被划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他走到那几个昏死过去的黑影身边，开始搜身。
第一个，下巴脱臼，是个练家子，但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第二个，身上有一张揉得发皱的榆林城地图，上面用红笔在黑风口的位置，画了一个圈。
第三个，也就是被电晕的那个，在他的靴子里，杨天摸出了一把小巧的、保养得极好的手枪。
南部十西式，俗称“王八盒子”。
杨天的瞳孔，猛地一缩。
“杨先生！”
马二兰提着一盏马灯，匆匆从山路的另一头跑了过来，脸上满是焦急。她见杨天迟迟未归，放心不下，便出来寻找。
当灯光照亮眼前这幅景象时，她瞬间僵住了。
三个黑衣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而杨天，正静静地站在他们中间，手里拿着一把她从未见过的、形状古怪的手枪，眼神冰冷得像冬日的寒潭。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臭氧味。
马二-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她认识的那个温和、博学，甚至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杨先生，和眼前这个杀伐果断、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重叠在了一起。
“你……你没事吧？”她声音发颤。
杨天抬起头，看到是她，眼中的冰冷迅速褪去，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他把那把南部手枪揣进兜里，指了指地上的人，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一件小事。
“没事。只是家里来了几只不长眼的野狗。”他顿了顿，看向远处黑沉沉的山峦，“看来，光有坚固的院墙还不够，是时候，该把院子里的獠牙，也露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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